神农百草谷中,众人有些紧张地看着姜明烛,他老人家呕完鲜血后,气色有些回升,但整个人苍老的样子已然无法遮掩。姜玉贞泪流满面,伏在爷爷的胸前哀声道:
“爷爷,你不要有事啊,爷爷。”
“咳咳。”姜明烛拍了拍孙女的后背说:“放心吧,爷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爷爷。”
“谷主。”扶余封此刻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状态尚佳,关心地问:“身体可是有何不适?”
“唉。”姜明烛叹了口气说:“诸位大侠、少侠,请入座,待老朽解答一二。”
闻言,蜀山、唐门、炼刀门等人纷纷拖着伤躯坐下,姜明烛开始讲解今日一战的凶险。作为神农百草谷之主,姜明烛亦有二品武者的实力,若是单对单,或许可以拖住星日马或者张月鹿任意一人。但是朱雀山庄二人明显不是寻常二品武者,恐怕距一品境界不远了。为了保险起见,姜明烛动用《黄帝秘法》——“岐伯神针”,此针有两大主要功效,一是临时壮大己身,一是破敌真气,封敌经脉。
岐伯神针乃是神农谷不传之秘,不到劫难降临时,历任谷主不会轻易动用秘法。十三针扎入自身穴道,刺激经脉,真气暴涨,实力激增,使得姜明烛差点迈入一品绝巅之境,隐约如大宗师一般,此法又名“金针渡劫”,寓意以此度过劫难。而姜明烛几针便封闭星日马手臂经脉,且星日马无法以真气震飞金针的方式前文业已提到,名叫“金针渡厄”,寓意此针可渡他人造成的灾厄。
如今姜明烛渡劫完毕,金针离体,修为尽散,幸得神农谷宝药繁多,他自幼便百般涵养身体,虽真气散尽,但营卫之气尚且充盈,维持住了五品境界。虽然敌不过顶尖高手,但以多年经验,在三品以下的武者手里逃得一命还是有很大的机会。
“谷主,这么重要的事情说与我等……”
“扶余小子不必担心。”姜明烛摆摆手道:“蜀山、炼刀、唐门千珏长老和你都非邪魔外道,想来也不会为难我这一谷的老幼病残吧?”
“前辈哪里的话。”韩辰率先起身行礼道:“若非前辈舍生取义,我等恐怕命丧朱雀山庄人马手中,晚辈旁的不说,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但凭前辈驱驰。”
“妾身二人唯师兄马首是瞻。”
“唐门亦如此。”
“咳咳。”李随风此时开口道:“谷主,想来谷主并无性命之危,还请看看贫道,再这样下去,贫道就要躺了。”
“李道兄。”
扶余封见李随风面色惨白,即使坐着也身形摇晃,不由得惊呼,他赶紧上前扶住对方,一脸焦急地看向姜明烛说:
“谷主,李兄力战张月鹿,怕是失血过多了。”
“让老朽看看吧。”
姜明烛撑着几案起身,小孙女连忙搀扶着他来到李随风近前,此刻这位蜀山弟子就如同后世上早八的小学生,强撑着眼皮晃荡身子,若非扶余封相扶,怕是直接跌出座位躺尸了。
“唔——”姜明烛号脉沉思,片刻后说:“确实失血过多,真气也有些枯竭,得好生休养了,气血亏空成这样可不好补,此事还得落在你小子身上。”
“我?”扶余封闻言愣了一下问:“需要小子干什么?”
“先背他去个房间躺下,让玉贞带你去抓只鸭子,然后配上山参、黄芪、枸杞。红枣等物煨汤,让他喝饱了好用药疗伤。”
“好。”
扶余封点点头,背起李随风离去,此时姜明烛看向炼刀门三人,问韩辰道:
“三位少侠所来为何事?”
“还望谷主明鉴。”
韩辰虽然此时衣着有些残破,身上带伤,但中气还算充足,他拱手道:
“师父他老人家将过大寿,我兄妹三人闻谷中有宝药,想求得一颗延年益寿的丹药作为贺礼,为他老人家庆生。”
“呵呵。”姜明烛闻言只觉好笑,他说:“若真有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今日便是神农谷灭门之时,纵有超品武者相护,也难逃此命。”
“前辈……”
“小子不必多说。”姜明烛打断韩辰的话语,他说:“老朽与铁神兵也算会过几面,他又是打铁,又是炼刀内力已然多有暗伤,你们拿一葫芦宝生丹就行了,叫他按时服用,少沾火星子,既能稳固当前境界,也能养好身体。”
“这……”韩辰犹豫一下行礼道:“多谢前辈赐药,若有用得上晚辈的,还请吩咐。”
“行了,你们先去谷外找老朽大弟子寒笠疗伤,顺带维持一下秩序,待到谷外人散去,便启程回去吧。”
“晚辈领命。”
韩辰说完便招呼两位师妹一同离去,姜明烛拍了拍孙女的手说:
“去帮你扶余哥哥吧。”
“爷爷,你……”
“无妨,去吧。”
姜玉贞松开搀扶爷爷的双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正堂,至此,房中只剩姜明烛与唐千珏。就是此时,姜明烛又猛然咳嗽起来,随之呕出的是一大口鲜血,唐千珏慌张地问:
“谷主,怎会如此?”
“咳咳。”姜明烛惨笑道:“老朽命不久矣,岐伯神针能夺天地造化,想要完全施展,怕是得超品武者来用。真不知道上古之时的先人们是如何做到的。”
“谷主。”唐千珏搀着姜明烛坐下,关心道:“可有办法涵养身体?”
“时也,命也。”姜明烛叹口气道:“既然与天夺命难强求,不如就在剩下的岁月里静静终老吧。咳咳咳咳……”
“谷主。”
“唉。”姜明烛长吁短叹一下又问:“千珏,唐门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唐千珏摇摇头道:“老太太前几日传信时只说门中弟子有问题,却也不明说,只是今日看到这么多的雷火弹,在下心里有所猜测。”
“是什么?”
“怕是神机派出了叛徒。”
“这样啊。”姜明烛闻言点点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娘子她年轻就是个和稀泥的,如今老了怕是也不想门中有什么大的损失,待你修养好了,就尽快回去吧。对了,你这双臂如何了?”
“谢谷主关心。”唐千珏回应道:“唐门也略通医道,接骨之术是家常便饭,只是暂时不能动武太久。”
“嗯,这两日便在谷中住下吧。”
“好。”
除了唐千珏和姜明烛本人,再无人知晓后者名不长久,此刻扶余封正与姜玉贞满山谷抓鸭子。神农谷中天然环境好,又有诸多药草,群鸭戏水、捉虫、吃鱼、啖草,养得肉质肥美多汁,且具有一定药性。
“扶余哥哥,那边,那边。”
姜玉贞指着最肥的鸭子说,而扶余封则是裤腿、袖子挽起抱搂过去。这抓鸭子也不需要什么武功,有手就行,谁料扶余封抓了个空,他自幼锦衣玉食,便是入了江湖也没亲自捉过什么食材,如今倒被鸭子戏弄了。
“嘎,嘎,嘎——”
“哎呀,不对,扶余哥哥,是这边,这边。”
“来了。”
扶余封猫着腰一冲,那鸭子呼扇着翅膀自他两臂间飞出,脚蹼上的泥甩了扶余封一脸。姜玉贞见状内心的哀愁散去许多,不由得咯咯地笑了,她说:
“扶余哥哥真笨,到手的鸭子都跑了。”
“这次不算,我大意了,它有闪。”
说完,扶余封扭身面向那只肥鸭子。再看鸭子,低头用水涮了涮嘴,随后仰脖发出“嘎嘎”的嘲笑之声。扶余封见状羞怒不已,运上轻功在浅浅小河中踏步前进,眼瞅着就要抓住鸭子,却见那鸭子被吓得忘了飞,呼扇着翅膀,迈开双掌就跑,边跑便发出“嘎嘎嘎”的声音。扶余封从东追到西,从南追到北,就是差一点点抓住鸭子。
“扶余哥哥,我来帮你。”
姜玉贞说完挽起裤管,将裙摆掖入腰间,迎着鸭子和扶余封就跑去。扶余封此刻全神贯注地看着鸭子,猛然一个身影闪来,他一个急刹车,河水飞溅,淋得鸭子闭眼,忘了跑动,转而扑腾翅膀飞起。而扶余封借着惯性向前滑,与扑来的姜玉贞撞伤,小姑娘“啊”地一声痛呼就要倒下,扶余封左手拦住她的纤腰将人稳住,右手抬臂一抄,正好抓住肥鸭的脖子。
“扶余哥哥。”
姜玉贞见到自己又被扶余封揽住,心中小鹿乱撞,脸上红彤彤,大眼睛带着睫毛一眨一眨地,好生叫人喜爱。扶余封此刻看到手中的鸭子,心里高兴异常,闻声扭头一看,少女雪白的肌肤。珠圆玉润的小脚,似乎有些异样的美感。说来姑娘家自幼被养得精致也有些过了,有些少女具备了远超年龄的美感,容易激发一些人潜藏心中的邪欲。但扶余封毕竟流有孝敬皇帝的血脉,又得大儒豆卢钦望教育,连忙摆正自己的内心。他把姜玉贞扶好,松手后抓住鸭子的双翅,向少女炫耀道:
“看,抓到了。”
“嗯,扶余哥哥最棒了。”
“啥?”扶余封没听清楚姜玉贞的嗫嚅,挑眉问:“说得啥?”
“我说,扶余哥哥最笨了。”姜玉贞羞红脸推开对方就跑,边跑边说:“是个大笨蛋。”
“嘎嘎嘎。”
扶余封被撞的一松手,鸭子又飞走了,他有些欲哭无泪,看了看脚底的河卵石,抄起来就是弹指飞箭。
“嘎——啊!”
鸭子中了石子落入水中,再也飞不起来,扶余封抓着鸭子回到神农谷厨房,用开水褪毛。此时寒笠归来,看到身上还有伤的扶余封,连忙过来接手道:
“扶余兄弟,先去休息吧,我来。”
“寒兄。”扶余封问:“谷外……”
“有师弟师妹们就行了。”寒笠解答道:“我回来看看大家,师父应该是用了秘术,我不太放心。”
“谷主暂时没事,寒兄可以安心。”
“那就好。”寒笠稍稍宽心,随后问:“这是要给谁做?”
扶余封当下说了李随风的情况,连理点点头表示明白,炖鸭汤的事情交给他就行,扶余封且回去休养便可。
一连三日,扶余封伤势勉强康复,气色再度红润,而李随风也能在人的搀扶下行走一二,每日最愿意的是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毕竟气血亏空,身体就容易冷。这日,扶余封将李随风安置在椅子上后想着去谷外看看还有多少武林人士在就医,就听李随风说:
“扶余师弟。”
“嗯?”扶余封闻言有些愣住,不确定地问:“李道兄在叫我?”
“然也。”李随风点点头说:“师弟不必诧异,当日师弟运功,体表隐然有道家气运流转,李某学艺不精,初时未注意。这几日想来,师弟应是与我道家有缘。”
“呃……”扶余封想了想说:“或许吧,小弟与龙虎山有些交情。”
“是了。”李随风恍然道:“如此,称你一声师弟倒也合理。”
“那么李道兄有什么事吗?”
“师弟年纪轻轻,本领高强,贫道伤势好转后便要回山了,想邀师弟同行一段路,师弟可否赏光?”
“……”扶余封正有入蜀的意思,于是点点头答应道:“李道兄相邀,小弟愿意相伴。”
“好,届时贫道向掌门与长老们介绍师弟,也算结个善缘。”
“嗯!”
“师弟可是要去谷外?”
“不错。”扶余封回答道:“师兄也想?”
“不了。”李随风摇摇头说:“你去吧,经此一役,武林中当流传你的名声。”
“这……倒也不必。”
扶余封边跟李随风告辞边走边想,要是真有武林人士见到自己高声道:
“是斩潮断浪,斩潮断浪来了。”
“见过斩潮断浪扶余大侠。”
扶余封想到这个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中只觉无比羞耻,不由得加快行进脚步。来到神农谷外,就见将近二十个摊子前都有几十人在排队,而神农谷有数的技艺高超弟子正在逐一诊断。
“这位侠士,你的身体已经养好,可以离去继续游历江湖了。”
“多谢神医。”
“女侠。”一位神农谷弟子摸完脉说:“身体恢复的可以,不过你似乎没什么节制,这底子没法快速养好了。”
“……”女侠闻言脸色一红,不由得瞥了身后男子一眼,似乎嗔怪道:“都怪你,非得来这儿凑热闹,害人家出丑。”
说完,女侠甩开神农谷弟子的手,捂着脸跑开,后边的男子见状连忙追上,边跟随边解释道:
“这不是没想到嘛,再说,有神医在,还能让你我……”
“唉,世风日下。”神农谷弟子见逐渐远去的二人叹口气道:“下一位。”
“是斩潮断浪大侠。”
让扶余封心死的声音终于传来,有人见到他自谷中出来,当下就有一二百人也顾不得继续看病,纷纷围了上来。一位清瘦的汉子激动道:
“扶余侠士年轻有为,不愧是斩潮断浪。”
别说了。扶余封心里念叨,但表面还是回以微笑和点头。又有一人赞叹道:
“少侠厉害,拖住贼子首领,不然我等是否全须全尾也未可知,斩潮断浪实至名归。”
你闭嘴,扶余封内心崩溃道。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算咬牙切齿也没法生气,偏偏此时,有一侠女开口道:
“斩潮断浪,不知可否与妾身共游江湖,君为妾斩潮,妾让君断浪。”
“呵呵。”
扶余封一脸绝望地看着众人,他发现自己出来看看的行为无比错误,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却是宇文婧来解围,她说:
“扶余兄实力诸位有目共睹,虽出招之间气劲翻涌如浪潮奔腾,但斩潮断浪与之匹配度不足,不若诸位想想,为扶余兄换个称呼吧。”
扶余封闻言一脸感激地看向宇文婧,在他心中原本就美好的形象似乎闪烁出光辉,而他内心深埋的那一抹令人刺痛的倩影也在逐渐地消散。众人听到宇文婧的发言,不少都点头认同,就待有人要说什么时,扶余封连忙开口道:
“多谢诸位英雄抬爱,小子受之有愧,若是所学技艺由家师使用,斩潮断浪自然不在话下。如今这诨号在下难以承受,既然要改,不若以在下招法取名。我之刀法如浪逐涛,可称如逐刀。”
此话一落,场中寂静无比,扶余封本想打个哈哈就让众人放弃给自己取诨号,没想到说得在场之人都觉得尴尬。还是宇文婧出来解围,她说:
“扶余兄说了些笑话,大家开心就好,依小妹之见,不如称扶余兄为逐浪刀如何?”
“这个名字好,逐浪刀,真是名如其人。”
“是啊是啊。”
“女侠说得好有道理,俺要长脑子了。”
什么跟什么啊?扶余封内心再度碎碎念,他暗道:还有这位,是什么是,逐浪刀也有些羞耻吧?还有你,长脑子是认真的吗?
然而在场群雄却不管扶余封乐意不乐意,纷纷开始用逐浪刀称呼他,而扶余封只好勉强笑着应和,倒是叫他名声为更多人所知晓。这些人若是散入武林,想来用不了多久,扶余封知名便会为中原各道门派弟子所记。
“逐浪刀,真是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开天辟地呢。”
这时,一道不合群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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