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响起,扭曲的光影渐渐变得正常。
温霜降的头疼慢慢褪去,她站直身体,周遭的场景又变了,是极为熟悉的环境。森冷肃穆的黑色系建筑,飞檐坠饰有长龙吐珠——这是神玉京的执法堂。
温霜降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的那场大雨——言笑笑师姐还有孩童年岁的小白念之,她明明从未见过小时候的白念之,也没来得及见上大师姐的最后一面。
还有梦中那个冷冽至极的自己
明明处处都显得奇怪,可又莫名与现实重叠。
她总觉得刚才那段经历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到底是为何?
难不成是这个诡异的地方读取了她的回忆扭曲出来的桥段?
还有纪绫音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记忆中最后的桥段是他带着她的手触碰了那个白色的光晕。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无数细长的血红蠕虫突兀的从神玉京执法堂光滑的地板冒出,出现的毫无征兆。
这些血红蠕虫缠上她的腿,并且迅速的向她身上攀爬。它们张开蠕动的口器,狠狠一口咬下。
毒素被注入她的身体,神智也跟着麻痹,温霜降的意识又重新坠入浑噩。
周遭的场景不知何时也开始动了起来,有了全新的人声
神玉京,执法堂。
“啪!”
长鞭抽在人的身体上,击破衣衫,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时动的心思?”
温霜降看着面前人,眸光向来沉静冷淡的眸光带出一丝复杂。
那人一袭玄色衣衫,眉心、两肩、双膝等多个关窍上都贴着一张冰白底色的符纸。符纸上的蓝色字符亮着光,似乎极大程度压制了他的行动,一双长腿只得委屈的盘坐着,背脊却依旧笔挺如冬原雪松。
“谁知道呢?”那人洒然一笑,处处受制,却神情自若不见狼狈:“我只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便是七百二十一年前,凡人界泫山脚的那场大雨中,我向您磕的那三个响头。”
打神鞭折磨的是神魂,或许是这人修为精深,后力此时才慢慢的溢上来。两道殷红的血从他的眼角蜿蜒而下,给他清隽的容色添上三分妖异。仿佛一幅写意山水画里混入了浓墨重彩的颜料。
“磕那三个响头只用了那时的我三息的时间,后来我却用了六百多年去怨憎恼悔恨。”
“师尊。”
修真界一个肃穆的称呼,被他这样近乎半感慨半嗟叹的方式念出来,便多了低沉暧昧之感。
像午夜时,情人俯在耳侧的温言软语。
“啪!”
温霜降抿着唇,挥手抽下了第二鞭。
“白念之,邪修都看不起乱伦。”
白念之失笑,唇角也溢出血来。
他想说些什么,神魂受创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发不出声来。
打神鞭,打神鞭。可打化神,可杀化神。
视野都模糊了一瞬,面前少女的面容一瞬间因为模糊而显的遥远。白念之下意识想要伸手挽留,却因为动用灵力挣扎而被贴关窍处的符纸反噬。不仅动弹不得,反馈而来的是加倍的疼痛。
剧烈的疼痛令他稍稍眯起了眼。但他依旧抬头冲她笑笑,无奈又温和的模样:“是啊,邪修都看不起乱伦。而您是神玉京的太上供奉。”
凡人界,以血缘维系伦理,父不可妻女,母不可嫁子。到了修真界,寿命的大幅延长已经使凡人界的大多规矩不再适合修士。修真界的伦理,除了凡间带上来的血缘,更为主要的,是师承。
修真界强者为尊,采补、炉鼎都已然成为常态。
唯有师承是不可触碰的伦理底线。师徒是传承,就算是以采补苟活的邪修,都不会采补自己的女弟子。
邪修杀人炼婴,都看不起乱伦。
“啪。”
第三鞭打在白念之的身上,他的双耳流出血来,右边缀着的那只黑色勾玉沾染上血色,透出妖异的色泽。
这次打神鞭伤的是听觉。
温霜降的声音他已经听不太清了,他看见她的嘴型一张一合,结合模糊的听力才勉强判断出她说的是什么。
他的师尊大人在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又是这种一本正经的陈词滥调。
可白念之这次不想听了。
明明他和她之间也只差了五十二岁,修真界百岁为一代,他和她甚至还算是一代人。
他是凡人出身,不理解这修真界理所当然的伦理
近七百多年的相处,他拼命压抑着越发厚重的情感,守礼而克己。从默默无名的炼气,到如今世人眼中温雅知礼的墨蕴剑尊。
他用近乎完美无缺的礼数,给自己的心防铸上的厚厚的堤坝,盼以封堵汹涌的感情。他带上微笑疏离的假面,永远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努力让自己安于一个弟子的本分。
明明都那么努力了。
可此次他试图破境化神时被心魔所困,心魔幻象将他的妄想赤裸裸的撕开,展示在替她护法的温霜降眼前。
还有神玉京掌门素情面前。
既已如此,白念之抬眼,明明已经虚弱的气息紊乱,语气偏偏还是调笑的:“师尊,你想做弟子的父亲,得先去问一下弟子已经过世的娘亲愿不愿意。”
白念之闭上眼,等着第四鞭的到来。
神玉京的门规对应的惩罚和其他门派不大一样。神玉京从不会像其他门派一样规定具体的结果,像什么死刑、废除修为之类的。神玉京从来只表明刑法的量,扛过去,既往不咎。
就像逆伦,便只要挨过一鞭可以轻松打散一个化神初期魂魄的打神鞭九鞭,就可以既往不咎。
多么有诱惑力的惩罚啊。
虽然白念之知道,就算他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也只能最多接七鞭。
“唉。”
一声极轻的叹息。
白念之没有等到第四鞭。
他等来了一只柔软却微凉的手,轻轻拭去他面上的血迹。
温霜降看着白念之,此刻她站着他坐着,她也不过比他高出一个头多一点。硬接了打神鞭三鞭,他的气息都因为虚弱而遮不住絮乱,那双泼墨般眼眸却仿佛若无其事一般,看不出半分因为疼意,在和她对视时,依然温柔的盛满的细碎的光。
那眼神专注,带着包容的款款温柔,温霜降自己都没留意,究竟是什么时候,白念之开始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呢?
是平时他替她准备的那些细致到一朵花的朝向的膳食,还是每每她出秘境任务前都会重新被打点一遍细致到她所有偏好的乾坤袋?
她早该发现的。
七百多岁化神后期的修为,神玉京双剑之一,被世人盛赞“铁画银钩皆成意,君子端方世无双”的墨蕴剑尊,当年十四岁还在炼气期的沉默少年早已长成了如今气度风雅,渊渟岳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