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陛下有请。”
“抱歉,白某已解佩,李大人请回吧 。”
“相爷!你是当今朝廷的栋梁之臣,国难当头,难道连您也要做缩头乌龟吗?”
“李大人抬举白某了,白某只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家有记挂,走不脱身。莫言局势已至此,就算白某有心也无力回天。”
“相爷!”
“请回吧。”
“白灵蕴!”李大人愤怒的将圣旨重重的砸到了白念之的脸上:
“你个懦夫!本官他娘的看错你了!当初多亏陛下的赏识,你方得位极人臣,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呼风唤雨了那么久。怎么?现在仙朝上使的雷劈下来了?敌国兵临城下了?四面楚歌了?你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我呸!烂人!”
李大人重重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
白念之站在原地不动,轻轻拭去了唇角被圣旨锋锐的边角割裂伤口渗出的血迹。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在面容上投下小扇似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说:“说的好。”
“李大人嗓子一定喊累了吧,白某让家仆给您上杯水,润润嗓子。之后还是——”
“请回吧。”
温霜降在厨房的小板凳上乖巧的坐着。
一炷香之前,东家吻了吻她的额头,让她坐在原地等他一小会儿,他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不多不少,恰好一炷香的时间,熟悉的气息便回来了。
只是,这熟悉的气息中,混进了几分血的腥气。
温霜降主动站起身来:“东家,怎么了?”
那人迎了上来,温柔又强势的将她摁坐下来,在她掌心写道:【没什么大事,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绊了一跤,你今天中午想吃些什么?】
温霜降不信:“你会绊跤?”
白念之失笑:【我也是人,阿霜。】
“东家才不是,普通的人。”
白念之揉了揉她的头:【你高看我了阿霜。算了不说这个了。这次我用大米给你做一份红烧肉好不好?】
温霜降注意力顺理成章的被带偏:“嗯?大米做的红烧肉,什么东西啊?”
他凑近她的脸庞,轻巧的眨了眨眼。温热的呼吸一下压近,温霜降感受到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刷过眼尾的触感。
白念之轻笑:【试试就知道了哦。】
他在她掌心写字的感觉轻松又温和,仿佛之前笼罩在头顶的阴霾全都不存在,让旁人的心情不由自主跟他一起轻松起来。
接下来,和面,热油,炒料,炖肉,蒸米糕,浸润慢炖。
大致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温霜降闻到了非常纯正的红烧肉的浓香味。
就在白念之握着她的手,牵引着她去夹盘子里大米做的红烧肉时,温霜降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裹挟着门外的冷风,还有大雨的湿润感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原来,外面下雨了吗?
“白爱卿。”破门而入的少年生的很是年轻,眉眼生的锋锐,俊眉飞扬入鬓。此刻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人时,便会给人一种直视人心的震慑感。
“楚燕联军这十天来连下北齐四城,直指北齐国都。仙朝来使一个焰雨法术夜袭烧毁我们三十万齐军的口粮。唯一能勉强与联军周旋坚守的拓跋将军,也被那个仙朝来使暗杀如此种种,十万火急。而此时此刻——”
他扫了一眼桌上刚出锅的红烧肉,讥讽一笑。
“白爱卿却有此闲情雅致,为搏佳人一笑亲下庖厨。”
“啪,啪。”
来人鼓掌:“朕是不是该赞你一句好雅兴呢?”
“陛下亲临庐舍,草民惶恐。”白念之不急不缓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弯着腰喂温霜降吃了一块大米做成的红烧肉。然后才站直身体,抬眸看向来人。
“府外雨大风急,陛下一身雨水。秋深风凉,要不先坐下来,换身衣裳,白某为您且先沏一壶热茶?”
虽然自称草民,但他的神情却看不出半分惶恐的模样,说话也是以前一般不紧不慢的温吞语速。看似总在温和的跟人协商,话语底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看着他这副模样,齐欢莫名的心头火起。
“白灵蕴!家国有难,匹夫有责!这可是你教我的!”
白念之垂睫,轻叹了一口气:“极尽人事,亟待天命。我已尽我之所能——阿欢,我只是个凡人,并非无所不能。”
“况且这片天下,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此处心安是吾家,而白某,不过只是一介人间惆怅之【客】。”
“客居异乡,客居此方。”
“阿欢,你可知?”
齐欢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没办法呢?你可是灵蕴哥啊!当年你也就才十七岁,只是一介卑微的商贾,便能将我从西楚皇室手下救出来。不可能”
“阿欢,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齐欢嘶吼:“你只是不想再管这个国家罢了!可是那么多的百姓啊,灵蕴哥,拓跋将军死了,许大夫死了,赵监正也死了你走的这十天,朝廷的主战派死的差不多了。现在人人自危,朝廷留下来的大多也只是一群只会投降的废物!”
“可是那么多百姓啊!司空宁屏山那个老贼血祭了徐州四分之三的人口,只为搭建一条允许仙朝上使来此的通路——虽然我从来都不喜欢我这个皇位,但我也不敢将祖辈交给我的社稷江山交代这样的人手里。”
少年国君将一口雪白的牙齿咬的嘎吱响。他紧攥着拳头,盯着面前的白念之,渴望得到一个答复。
白念之在这样的眸光下沉默了好一会儿,黑眸如一片看不见光的深海,将一切涌动的暗流都掩藏在浓黑之下。
良久,他自嘲一笑:“我亦是凡人 ,陛下。”
“我只能选择抓住我所能抓住的东西。”
就在齐欢临近爆发的边缘,一直在板凳上安静坐着的温霜降突然开口说话了:“东家,是有客人,来了么?”
听见少女不甚流畅却熟悉的声线,齐欢如醍醐灌顶,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上前两步,抓住了温霜降的胳膊。
“霜降妹妹,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劝一下灵蕴哥?”
白念之向来温和的语声难得带上三分凌厉:“陛下,还请放手!”
温霜降却摸索着反握住了齐欢的手腕,轻轻的笑了一下:“来人是齐欢么?是来请东家回去上朝的吧。”
她的思绪始终不太灵活,可在这五感渐失的时日里,却难得聪明了一回。
“我还觉得奇怪,这几年,东家一直很忙。除了上元节这种大的节日,平时几乎都没有时间给我下厨,为何这些天却是整日整日的陪我?”
“这下我明白了。”
温霜降从板凳上站起身来,手胡乱在空中摸索着,想要上前两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没稳住身形,摔倒在了地上。
“霜霜——”白念之连忙半蹲下来,将温霜降从地上扶起。
温霜降顺从的用手勾住白念之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趴在白念之的肩头,她有些难堪的抿了抿唇,却又确定不了齐欢的位置,半天后索性将脸也埋进白念之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开口:“东家,没关系的。你还是去忙吧。”
齐欢瞪大了眼睛,隐隐约约的,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莫非——莫非!”
没有人理会他。白念之沉默着垂眸看着怀中少女霜白色的发顶,而温霜降自顾自的说着话:“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不太尝的到味道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表达却是前所未有的流畅:“东家,你怜我五感渐失,想让我在味觉消失前,多记住一些味道。”
“所以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所以,东家,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已经够了,我已经很开心了。”
白念之什么也没说,只是更深的将温霜降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将下巴抵在温霜降的发顶上,轻轻抬睫看向齐欢,深沉的黑眸罕见没有一分笑意:“请回吧,陛下。”
“半个时辰后,白某会出现在御书房。”
齐欢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有开始来时义愤填膺指责的底气。
他嘴唇蠕动了半天,似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挤出了三个字:“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