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垂，北阳城的夜市却依旧繁荣热闹，街道两旁有店面的商户挂出灯来，橙黄的灯光照着往来的行走的人群。不过相较于白日，这些人群中男人几乎占据了绝大多数。毕竟入了夜，女人以及小孩终究是不太安全的。
所以温霜降一个半大少女的身影便显的格外引人注目。更别提她出色的容颜和一头霜白的发色，一个人走在夜间街市的角落，像桃色话本中出没的妖灵精怪。
妖怪本该吸引很多年轻充满幻想的街头流氓、或者那些想捉回去玩赏的少年纨绔。但奇特的是，街道上不但没有人胆敢觊觎她，反而温霜降所到之处，人群就会自动散开来，给她腾出一小块地方来。
世人终究不是毫无记性的。
五年前，太尉独子骑着新得的一匹汗血宝马出府，当街纵马，一路踏死了好几个人。街上行人虽然内心愤怒，却也只得逃散躲避。而这个有着一头霜白长发的半大少女当时正站在路旁，反应慢了半拍，没来得及闪开。
眼看马儿高扬长蹄向着来不及躲避的温霜降一脚踏下，众人捂眼，不忍直视那血腥的场景。
然而就在太尉独子兴奋的鼻翼翕张，期待着践踏的快意之时，他惊骇的看着马蹄下看似孱弱的少女眉心浮现出一枚幽蓝的古字符，接下来一道看似柔和的白光扩散开来，他和他新得的马儿便永远定格在了扬蹄欲践的那一刻。
连马蹄上未干欲滴的血也凝成一道绵长的血红冰晶。
后来太尉一家人通敌叛国，送到菜市口斩首时，负责监刑的便是当时的上大夫、如今的丞相白念之。而这个少女，当时正安静的跟在上大夫白念之的身边。
这事传的极广，但凡北阳城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总之，从此往后再无人敢骚扰温霜降。更别提当初的白大夫如今已是白丞相。
无论北齐国的老贵族们如何鄙夷白相出身卑贱，都无法否认他游刃有余的手腕和对人心把控制衡的技巧，寻常贿赂金银美人的方式反而会被他利用，最后往往是赔了夫人又折财。
反而是这位白相明确显露过重视与在意的不知底细的少女，成为了他们为数不多突破的途径。
“阿婆，请问你，听说过，神玉京吗？”
温霜降仰着头，隔着大汤锅蒸腾氤氲的雾气，看向馄饨摊的老板。
“姑娘，你又来了。还真是规律啊。”馄饨摊的老板似早已与温霜降熟识，她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五年来这个问题你每隔十天都要问我一次，老婆子都不记得你一共问了我多少次了，我记得你刚开始来问我的时候我还被你吓了一大跳哈哈。”
“那你，听说过了，吗？”温霜降认真的看着卖馄饨的阿婆，眼神清清透透，没有羞没有恼也没有玩笑。
“唉，没有啊。神玉京这地方老婆子我真没听说过。你要来一碗馄饨吗？”
阿婆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从沸腾的汤锅里捞出已经煮熟漂浮起来的馄饨，浇上吊了很久的老母鸡汤底，点缀上两片青碧的青菜叶、又撒上些许艳红的剁辣椒，远远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好吧，谢谢。不过，馄饨，不要了。今天，东家，得了空闲，做了饭给我，我已经，吃不下了。”温霜降轻轻的摇了摇头。
“神玉京神玉京嘞，老婆子听起来就像仙家的地名。你的家在那里吗？”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温霜降垂下眼睫：“打扰了，阿婆。我的时间，有限，先，走了。”
阿婆看着温霜降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截霜白的发尾也没入灯火渲染下的人潮深处。
人群在她四周自动散开，灯火阑珊，遗世独立，又孤影伶仃。
“奶奶——我织好啦我织好啦！”一个扎着两个小丸子的小女孩从店铺里面啪嗒啪嗒急匆匆的跑出来，一把抱住阿婆的裤腿，努力试图探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刚刚是不是神仙姐姐来过啊，我记得神仙姐姐一般都是这个时间过来的”
“没有没有，人家是大人物，怎么有时间来光顾我们的小摊贩呢。”阿婆摁着小女孩的头，就要把丸子头女孩推回店内：“小翠，乖，别闹。女孩子听话一点，不然以后嫁不出去的。”
“胡说胡说！我都看见了！前面那个人影！白色的头发，一定是神仙姐姐！”
“那是个老人的胡子，你看错啦小翠。”
“怎么可能，哪有老人的胡子那么长！而且教习先生的山羊胡像干草似的丑死了，但是神仙姐姐一头头发轻盈的像冬天落下的雪一样！”
“娘！你骗我对不对？刚才如果不是你非要关着我补好那件衣服，我就见到神仙姐姐了。已经好多次了，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她！”
“是！那又怎么样？老婆子我已经老了无所谓，你以后还要嫁人的！要是和妖怪来往过密，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媒人都会拿这件事对你指指点点！我不在意，你怎么知道你以后的夫家婆婆会不会在意！”
阿婆对着小豆丁吼完这句话之后也突然顿了一顿，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她僵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小翠，奶奶是为了你好”
丸子头女孩满脸的不可思议：“奶奶！神仙姐姐救过我的命！不是她坏蛋已经把我杀掉了！她还给钱给我们还清爹爹欠的赌债，还治好了你的病！她说那是她的东家给她一年的薪水！”
“她对我们一家那么那么好你你怎么能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一样”
风将这对祖孙的争吵远远的送到已经走远的少女耳中。
温霜降在原地怔了一下，深浅的光影在她清透的蓝瞳深处交替变幻，她好似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很快她又继续向前，走向了沿街的下一家客栈。
“你好，请问你，听说过，神玉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