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讲，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何来求不求一说？”冯牧微笑。
“如果是小事，当然用不到求字，但这件事实在兹事体大，对您来说也绝非易事，因此要用求。”安认真地说，眼神忽然变得冷酷，“百越的使者，这一趟来都是求和平。而我和他们的目的恰恰相反，我是来求战火的！”
冯牧眼神突变，震惊地望着安。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森冷下来，像是进了冰窖。
“我无意侵入南方。”冯牧说，“而且说实话，赤军也无力侵入南方。您可以去郊外的战场看一看，至今仍有许多无头尸。过去几年的战争中死了接近四百万的军民，对于我们这个人口仅有六千万的地方，社会遭受的创伤是难以置信的。有十几个原都城这么大的地方完全毁掉了，多地的粮库烧的精光，牛羊马匹损失过半。我们需要休养生息。”
“这不是试探，而是我的本意。”安神色严肃，打断了冯牧的托辞。
短暂的沉默，冯牧决定换个说法。
“据我所知，上越国颇受南方列强的礼遇，把控整个南方的宗教，信众无数，地位尊崇，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引战火呢？”冯牧皱起眉头，谨慎地斟酌自己的措辞，“于情于理，我们彼此都应该希望和平相处，不是吗？”
“礼遇都是表象，绑匪对肉票好言相劝，是为了让肉票向家人要钱。上越国完全是被南方列强囚禁的，说的好听是笼中的金丝雀，说得不好听，就是圈里的猪。”安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我给您讲讲上越国的血泪史，您就知道我为什么来求战火。”
冯牧并不说话，洗耳恭听。
“上越国的圣城卡丹，七百年以前就是南方的圣地。第一代圣女的号叫听，因为她能听到神的声音。当时南方军阀割据，大小部落杀伐不断，百姓生活疾苦，就有许多人皈依教会。教徒们追随听，来到一处荒蛮的平原，披荆斩棘，开辟卡丹。”
“各种部落发现卡丹的人多，就来抓奴隶。但听遵照神的旨意，指挥信徒们抵抗，击退了各种部落的进犯。生活很艰难，但卡丹维持着独立，直到轩辕皇帝时代。”
“轩辕皇帝的军队过于强大，列国没有抵抗之力，卡丹的十万教徒都做好了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准备，在圣城外围设立了大量据点。”
“但是，旌旗蔽日的军队没有出现，轩辕皇帝只带着两个随从，一共三个人，步行出现。他无视信徒们的刀枪，慢慢往前走，因为他几天前刚刚在前线受过箭伤，走快了就会撕裂。信徒们见他没带武器，就没有阻拦，让开一条路。于是轩辕皇帝穿过十万军队，一直走到圣所里，见到了当时的圣女。”
“两个人聊了什么，史册没有记载。只知道从中午聊到傍晚。最后，轩辕皇帝和圣女签署了一份协议，协议的内容有许多条，主要的其实就是一点。轩辕皇帝答应保留上越国和圣城，但上越国和圣城要成为附属国，并废除军队，专心宗教事务。圣女和信徒们都松了一口气，非常感谢皇帝，他拥有整个天下的版图，灭掉所有国家，却唯独愿意保留上越国，这是莫大的恩赐和尊重。”
冯牧点头，这段历史他也在书上读过，只不过书上记载的很糙，只有寥寥两行。圣女的叙述要更详细。
“轩辕皇帝在世时，上越国发展的很好，安定和谐，教徒的人数从十几万，扩展到数百万人，信众遍布南方各国。但轩辕皇帝驾崩，情况急转直下，南方的贵族都起来建国，短短十年，前后有近百个国家出现，这就是百越的由来。各国都进兵攻打上越国，他们要抓到圣女，挟圣女以令教徒。如果控制了卡丹，就控制了数百万教众，能轻松横扫整个百越，甚至北伐统一天下。”
“最后卡丹还是胜了，是吗？”冯牧问。
安冷笑起来，眼里隐约起了水雾。
“从表面上看，上越国保持了独立，卡丹没有沦陷，似乎是胜了。但真正的秘密，只有每一任的圣女知道。”安深吸了一口气。
“列国的轮番进攻，让保卫卡丹的教徒死了三十多万人，尸体在旷野上一具枕着一具，多到根本无法下葬。当时的圣女目睹此情景，夜不能寐，于是写密信，要各敌国派储君来圣城，谈议和的事情。圣城外的信徒们接到调令，留出进城的通道。而圣城内不得开杀戒，谈判的使臣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全。”
“可能是真的不想让信徒们伏尸遍地，圣女做出牺牲，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协议，废除上越国的军队，成为中立国，改为向列强寻求保护。最关键的是，割去了上越国四个方向的天险之地，让整个国家变得无险可守。还割让了大片农田。”
冯牧想说真是一记昏招，但忍住没有说出来。这是她国的血泪史，怎么能嘲讽呢？
安停顿了片刻，继续讲：
“之后就是悲剧。列国在上越国四周屯兵，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一个教徒从里面出来，也不允许一粒粮食运进去。上越国本来有五十万人口，爆发饥荒后，很快饿死过半，只剩十余万人。上越国边境有个地方叫鸟崖，高七十丈，小鸟都飞不上去，因此得名鸟崖。当年许多饥饿的教徒向境外出逃，想找口吃的，结果被百越的军队拦住，声称他们这是偷渡，需要遣返。遣返的方式，就是集中到鸟崖上，推下去。鸟崖下总共摔死了六万人。”
“列国的储君们垂涎圣女的美艳，却谁都不想拱手让人，最后他们借着商定粮食援助的名义，一起进入卡丹圣所，轮番强迫凌辱了当时的圣女。那一任的圣女极其软弱，愚善，为了不让战火重开，选择牺牲自己。十年间多次遭受凌辱，诞下八个孩子。”
“老天爷！”冯牧震惊了，这是史册上没有记载的。
“再之后，上越国彻底失去尊严，成为南方列强圈养的一个宗教工具。直到百年后，出于政治需要，圣女才恢复表面上的尊崇地位。我的前几任圣女，试图用教皇的手段反击。任命心腹之人，去各国担任教皇，让他们争夺权力和资源，最好和各国的王分庭抗礼。”
“前几任圣女的设想，当列强的教皇都权大势大，就一齐发动叛乱，颠覆各国。”
“但时间过去，证明这都是幻想。教皇们掌握了权力以后，都渐渐疏远圣女，不愿再受圣女的控制。到最后，圣女依然是孤家寡人，上越国依然孤立无援，仅仅是保持表面上的威严和地位。”
“说了这么多，冯牧，你应该听明白了。上越国和南方列强，有血海深仇。有的仇恨当天就要报，如果白天报不了，宁可不睡觉，提着刀深夜狂走也要找到仇人。而有的仇恨可以延续百代，没有一丝衰减。”
“您说赤区饱受战乱，元气大伤。可我一路过来，看到各地繁荣，新城拔起，鸡鸭成群，田野森然，民间风气自由，训练的军队兵强马壮。百越积贫积弱，军队废弛，远不能和您相比。如果您愿意挥师南下，必然能统一南方诸国。我可以召集教徒，约百万人，以助您的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