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月还穿着粉色的嫁衣衫裙,由婢女领着走到了正厅。
她警惕地将厅上的人都看了一圈,水袖中握着簪子的手紧了又紧。
孔炎开口道:“难得两位殿下如此看重你,我孔府与你无缘,你且随两位殿下去吧!”
这话是对着卢月讲的,但她并不认识什么殿下,完全不知道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青绾看着她呆在原地,眼神迷茫,连忙走到她面前,故意提高了音量道:“我们按照约定的日子来取药草,不见你才找到了这里来。”
大声说话的同时,她拉起卢月的手,在她的掌心重复写“救你出去”几个字。
卢月读懂了青绾的字,但她对青绾依旧保持着警惕,她不言语,只是慢慢将手缩了回去。
臾朝见状,也上前来,装腔作势道:“别怕,有事姑姑会给你做主的,你跟我们走就是了。”
卢月还在犹豫,青绾怕再耗下去会露馅,她索性微微施礼和孔炎父子作别,拉起卢月就往外走。
臾朝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朝着孔炎道:“姑姑就是这种雷厉风行的性格,那我们先告辞了,多谢神君了。”
臾朝说完和司尧并排着朝门口走去。
正厅中,孔炎坐回主座,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碗继续喝着茶,他的眼神看向几人离开的方向,眉宇间蕴藏着隐隐地杀气。
孔仁则哀声叹气的瘫倒在坐椅上,为自己失去了美人而气恼。
青绾一路拉着卢月就往山月阁走,中间几次卢月想要挣脱,都被青绾拦了下来,青绾只说:“你先和我走,我待会和你解释。”
看着青绾也不像什么坏人,卢月也就不再挣扎,跟着她走了。
到了山月阁门口,掌柜的见了青绾,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把手底下的人都召集了起来,规规矩矩站成了两排。
待青绾进了门口,集体鞠躬应声道:“恭迎殿下。”
面对这样的排场,青绾心里底气不足,还有些发毛,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忙……忙你们的吧!”
直直立着地两排人闻了声也不动,继续低着头,青绾也顾不得他们,拉着卢月到了二楼的房间。
不多一会,臾朝和司尧也进了屋。
“卢月姑娘,我叫青绾,这是臾朝,这是长风。”青绾开口,逐一给卢月介绍。
“我们没有恶意,昨日里多亏你在市集上给我们解了围,我们是打听了你的事情,才到孔府去找你的。”
臾朝附和道:“不用害怕,有什么事情青阳担着。”
卢月眼神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结结巴巴开口道:“昨日……市……市集里是你们?”
臾朝指指青绾和长风“昨日市集里是他们两个。”
“我和他俩是昨晚在孔府遇上的。”
臾朝说得简略,卢月听得不大明白,眸光中满是迷茫。
长风:“卢月姑娘,簪子尖锐,若是被它划伤了,倒是不值当,你且坐下,我们慢慢和你说。”
一路上卢月手上的簪子都不曾稍离半刻,掌心已经被硌得发红生疼,现下长风点了出来,她思忖了一会,将簪子放在了桌上。
青绾拉着卢月坐下,臾朝也寻着最近的凳子坐下,长风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也坐了下来。
臾朝将东西摊开,摆摆手一脸无奈道:“回来的路上长风兄趁我一不留神买的,说是怕你们饿了。”
买的是果饼,拳头大小,颜色各异,冒着热气还散发着果香。
青绾凑近闻了闻,眉眼弯弯朝长风道:“别说,还真饿了。”
臾朝拿起一块果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对青绾和卢月说:“我沾点你们的光,长风兄想得实在是太周全了些,我都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说完他还顾影自怜地叹一声。
“你这戏比刚刚在孔府还好。”青绾朝他翻翻白眼,一脸无奈。
臾朝:“我这是实话,怎么还不爱听呢?”
青绾:“得得得,吃的都还堵不上你的嘴。”
卢月呆呆坐着看两人话里话外损来损去,莫名觉得有趣可爱,唇角不自觉也微微上扬。
她发呆的间隙,青绾将果饼放在了她手里,柔声道:“卢月,你也吃。”
此时的青绾是极温柔的,与刚才的活泼率性大大不同,在卢月看来,这简直就是两个人。
卢月低头啃着果饼,眼神却不自觉地去打量青绾,像看一个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看着她。
她还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但在孔府时孔炎父子对着这两人是毕恭毕敬,又和青阳有关,想必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但听他们的话语,又觉得十分地不像大人物。
青绾自是察觉到了卢月的凝视,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每次犯错被罚跪时她也是这般偷偷摸摸地去看姑姑的表情,推算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从前她都是看的那个人,她自己没觉得什么,现在她变成了被看的那个人,倒是浑身不舒服起来,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青绾回眸,对着卢月微微一笑道:“卢月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想问我的呀?”
卢月一怔,磕磕巴巴道:“没,只是觉得青绾姑娘你很……很有趣。”
青绾一脸不解,喃喃自语道:“有趣吗?”
长风出来打圆场:“卢月姑娘这样想,大约是觉得你和她相处的状态与和臾朝相处的状态差别太大了”长风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再一回神,眸色中似乎染了些凄然,他低头接着道:“觉得你判若两人。”
青绾笑道:“卢月姑娘你别见怪,你看臾朝老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和他相处实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
臾朝歪坐在椅子上,微微耸肩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青绾白他一眼,继续吃着手里的果饼。
青绾是活泼的性子,但与人相处时总是拿捏着分寸的,不曾有过失礼的时候,当她第一次出口打趣臾朝的时候她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这样对别人讲话,还是刚刚认识的人,按道理说,与司尧认识的时间更长,要互相打闹也应该是他俩,但臾朝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总是让她忘记规矩,只是回归到最原始的模样,就像在姑姑身旁时可以任性胡闹、在阿序身边时可以搞怪、可以谈天说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也说不清。
“他俩就这样,习惯就好了。”长风缓缓开口。
卢月点了点头。
“昨日离开市集后我们大概打听了一些关于孔仁的事情还有你的事情,知道你是被逼的,我们才去孔府找你。”
臾朝和青绾应和着点头。
“几日前我收了姑姑的传音,到你家去找你采买药草,才听说你父亲病了,常年救命的药草因为今年镇子上怪异的节气都无法获得,只有孔府有,你去孔府求药,孔仁逼你嫁给他,还要你以后种植的焉酸都归孔府所有,这种强盗行为,被我遇上了,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的,所以我在寻芳阁迷晕了他,夜探孔府打算救你,结果遇上了他俩鬼鬼祟祟的。”臾朝说着斜眼觑长风和青绾一眼。
青绾起身,不服气道:“谁鬼鬼祟祟,明明是你,穿得像只黒耗子,拿剑差点杀了我的事我还没和你计较呢。”
臾朝被怼得“你你……我我”支吾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风看着两人,眉梢神色依旧温柔,心却又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谢谢……谢谢你们救我。”卢月起身,语气颤颤巍巍的。
长风问:“天气怪异是怎么回事?”
卢月答:“神囷山高耸如云,山脚的气候与山腰山顶皆是不同,故而生长了各色不同的植物,像焉酸冬季耐冷、夏季喜热,若是被冰雪覆盖过,药效会更佳,所以在半山腰种植最好,父亲一直用的药草叫萆荔,也是神囷山特有的药草,这种药草喜温,镇上家家户户都会在院里种一些,可是今年以来,山脚下的气温骤降,除了孔府的萆荔,别的都死掉了。”
“是整座山的气候都变了吗?”青绾疑惑问道。
“没有,就是山脚忽然变冷了。”卢月叹道。
臾朝蹙着眉头,整个人都正经了起来,正色道:“万万年不变的气候,忽然就变了,我还纳闷呢,可我仔细探查了,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
长风低着头,神色有些凝重。
“有一种秘术名唤幽云诀,它能够短暂地改变一个地方的节气、温度。”
“幽云诀,不能吧!这种阵法需要高深的灵力,据说当年轩辕的重华帝君都未能开启,当今世上断然没有灵力如此高深之人。”臾朝严肃道。
长风:“古书记载,万万年前空桑出现裂隙,天火肆虐,昆仑与云州陷在烈焰火海中,上古真神们用息壤和万年玄冰堵住裂隙后曾借助七弦琴合力开启了幽云决,阵法整整开了七百九十九天,幽云决的神力不仅将昆仑和云州救了下来,甚至还消除了天火的一切副作用。”
青绾叹道:“世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阵法。”
长风凝神:“这阵法虽然厉害,但布阵之人也会大受损耗,即便有七弦琴这样的法器,上古真神们的神力依旧被阵法反噬,幽云决关闭后,上古真神们集体闭关了上万年,但神力再未回到从前。”
臾朝说:“这么说更不可能有人能做到了,自青霄神女消失后,七弦琴早没影了。”
卢月弱弱开口:“在镇上我也没听过和七弦琴相关的任何消息,应该……应该不至于。”
长风眉头锁得更紧,语气更加沉重:“还有一种说法,不过我也不知道真假。”
“什么说法?”青绾和臾朝齐声问,卢月也好奇地看向长风。
“那是轩辕北境的一个遥远传说,传说那里曾有射姑、钟山两个国家,射姑国的公主爱上了自己的侍卫,可公主在幼年时就与钟山国订下了亲事,有情人不屈服于命运,那侍卫带着公主出逃了,追兵一路追随,在一个叫极渊的地方两人还是被追上了,公主不愿回去,当场自刎,死在了极渊,那侍卫守着尸体三天三夜未肯挪动一步,追兵都以为他会随着公主而去,也就没有多管离开了。可是十年后,当年的那些追兵还有射姑、钟山两国的国君都莫名消失了,举国搜寻后才在极渊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两国人马匆匆赶往极渊时就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正一刀一刀捅在那些追兵身上,其中还有那两位国君,那些人全都死了,温热的鲜血硬生生汇成了一条河流,接着原本充满绿意的山谷开始漫天的飞雪,一瞬间地上只剩遮盖不住地红,那老者疯魔般的笑声响彻山谷,让赶来的人胆寒,他们再未敢上前一步,四散逃窜,那老者却笑得更疯狂,他一脚踩进了脚下的血河,又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当鲜血交汇时,极渊上空似是形成了巨大的遮罩,天地骤冷,风雪更甚,赶来的人越往外逃越被裹挟着回到极渊中心,最后无一人逃离,全都死在了极渊,极渊从此也就再无人烟。”
长风说得平静,只是原原本本将他听来的复述了一遍,但这故事确实太过震撼,三人听完皆是一哆嗦。
臾朝抱紧双手,开口道:“你瞧瞧,强扭的瓜哪里会甜,我看那老人八成就是那个小侍卫,他回来寻仇了,这两国国君也忒不是人了,白白害了那么多人。”
青绾愤愤道:“那公主可怜,枉死的兵士也可怜,小侍卫也太极端了些,说到底错在那两个迂腐的国君。”她顿了一会接着道:“这故事里极渊的气候似乎也是在一瞬间改变了,不过不是说无人生还吗?也许只是说书人编出来的。”
“你这思维挺跳跃啊!”臾朝依旧抱着手,欠欠道。
青绾撇撇嘴,没有理他,趁人不注意用裙角擦了擦手心的细汗,然后若无其事的在卢月身边坐下,轻声安慰对卢月道:“不怕,都是故事。”
“青绾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无人生还,怎么可能还有这故事,怕真是说书先生编出来吓人的。”臾朝对长风说。
“希望是吧。”长风低眉,语气中也满是疑虑。
臾朝问:“你不是又从你的江湖渠道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长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的过于沉重,抬眸看看臾朝,轻松道:“这种传说我想也是假的,你们全当个故事听吧!”
“哪个好人家听这种故事,怪瘆人的。”臾朝手掌摩挲着衣袍,双臂抱得更紧。
长风无奈笑笑,没再继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