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丹雷斯先生……你不会真打算用这种诡辩来找茬吧?”
丹雷斯用手指戳着下巴的赘肉,用夸张的语气对显得慵懒的乌瓦尔说道:
“诡辩?不啊?乌瓦尔团长,正如您所说,我作为预付款给佣兵团每人两枚金币……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个袋子里只有二十枚!好像孩子们的那份不够啊?”
“说什么呢。一开始你就只给了我们佣兵的份吧。”
“不不不……约定好的报酬是佣兵团每人两枚金币。您应该也同意了的吧?因为您不识字,所以我们口头约定,基于信任我还提前付了预付款……可现在这数量不够啊?”
平民中也有识字的人,但只是少数,乌瓦尔不识字。
所以乌瓦尔通过口头确认契约,并以预付款的形式防止对方赖账……但这次却被对方反将一军。
包括亚什利特在内,战场拾荒的孩子们还没搞清楚状况。
“还是说,您想说那边的孩子们不是佣兵团的一员?那样的话,如果那孩子受到伤害,作为和我解除契约的理由就不充分了啊?看起来,他们好像不是佣兵团的一员呢。”
“!!”
“这样的话,这就是单方面的毁约……都说卡雷贾斯佣兵团是值得信赖的佣兵团,没想到会因为和佣兵团无关的事毁约,作为佣兵可不太好啊……为了不让其他人像我这样被单方面毁约困扰,我只能到处宣传卡雷贾斯佣兵团不可信了……对,要让全国都知道。”
乌瓦尔在心里咒骂着这个卑鄙小人。
对丹雷斯来说,怎样都行。
如果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卡雷贾斯佣兵团一直在丹雷斯的指挥下,抓走孩子们的机会就会增多。像昨天那样趁乱瞄准佣兵,把他们排除掉也行。如果这次威胁能让他们屈服,轻松得到孩子们也不错。
比起从村庄或城镇抓走,这样不会成为事件的话题,也不用担心经营孤儿院时繁琐的审查。从一开始,战场拾荒者们就被当作安全可得的奴隶候选被盯上了。
“预付款高得离谱原来是因为这个……我们要是什么都不说就没事,我一申诉就变成这样了……”
“嗯,从刚才开始乌瓦尔团长您的被害妄想好像很丰富啊……那么,怎么办呢?那边十五个孩子的预付款我还没收到……不够的部分呢?”
丹雷斯嬉皮笑脸地向乌瓦尔伸出手。
乌瓦尔怒视着这样的丹雷斯,但后面的骑士只是警惕着。
(没法让孩子们逃走,格里亚雷能逃走,但她不会丢下孩子们跑掉的……)
乌瓦尔什么也想不到,只能露出干涩的笑容。
没什么特别的。这不过是贵族剥削弱者的常见场景。
处于高位的人不一定都是清正廉洁、品行高尚的。
相反,为了在上级阶层生存下去,或者爬到更高的位置,他们的智谋不断转动……充满恶意的狡猾,欺骗不识字的平民轻而易举。
这次也只是在某个地方一直进行着的剥削之一。
这是荒谬无聊的文字游戏般的理由,但话却能说得通。
“呃,格里亚雷副团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根本没收到预付款啊?”
在乌瓦尔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亚什利特表情痛苦,扯着格里亚雷的衣服。
“……啊,就是被骗了。那个贵族的目标原来是你们。”
“啊……”
“预付款那么高原来是为了不让给孩子们那份……真是的,我在这却这么窝囊。”
格里亚雷一脸沉痛,抚摸着亚什利特的脸颊。
和捏他脸颊时不同,这次非常温柔,就像在惋惜离别。
“我们……要变成奴隶……被卖掉……?”
罗亚脸色苍白,用微弱的声音嘟囔着。
格里亚雷不仅抚摸着亚什利特,也温柔地安抚着罗亚。
“不会的,没事的。没事的,知道吗?”
“……不要。”
亚什利特的脑海中闪过回忆。
母亲在他面前,为保护贵族女孩而死的记忆。
一样的。讨厌的感觉。和母亲不在的时候一样。
只是和母亲一起去镇上买东西而已。
听到小巷里传来的惨叫声,本应牵着他手的母亲跑了过去。
追过去看到的是母亲为保护女孩被歹徒用刀刺中的场景。
马上就知道那个女孩是贵族,因为她的随从骑士出现,像抢走一样把女孩从母亲怀里抱走。
女孩哭个不停但安然无恙。母亲流着血沉默不语。
“……不要。”
被夺走。又要被无理地夺走重要的东西。
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只能看着母亲流血的样子。
因为没有力量。因为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
又要失去自己能待的地方。
“丹雷斯子爵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
“……哈?”
“团……长……”
几秒后,还在把现在和回忆重叠、发呆的亚什利特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乌瓦尔朝着丹雷斯跪下,把头贴在地上。
亚什利特看着他的背影惊呆了,丹雷斯则轻蔑地嘲笑起来。
“请您饶了我吧。我是个愚蠢糊涂的男人。以前做过坏事,但这些孩子什么坏事都没做。他们只是不幸而已。求求您,发发贵族的慈悲吧。”
“慈悲……?哼,我可不觉得对还不起预付款的人能有什么慈悲。”
“他们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是我这个愚蠢无能的团长的错。”
“哈哈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就不用说了……!”
丹雷斯看着把头贴在地上哀求的乌瓦尔,满意地又开始吃起饭来。
就好像乌瓦尔的样子让饭菜变得更美味了,他大口吃着剩下的面包和汤。
“噗——你是个愚蠢糊涂的男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只是想要回预付款,还不上的话把剩下十五个人的份交给我就行。或者你要选择毁掉卡雷贾斯佣兵团的名声吗?”
“……那样的话,孩子们就没饭吃了。”
“那送他们去孤儿院不就行了?或者让他们当强盗?啊,那样的话我作为领主会去讨伐的。”
大家都知道丹雷斯根本没把乌瓦尔的话当回事。
丹雷斯的几个私兵骑士看到乌瓦尔把头贴在地上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选最简单的路吧,乌瓦尔团长。只要把这些拖油瓶孩子交出来……你们就什么都不会失去就能回去了?反而是好事。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会宣传卡雷贾斯佣兵团是很棒的佣兵团,怎么样?”
“这绝对不行。”
乌瓦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丹雷斯的诱惑。
压抑着对这不公平待遇的愤怒,慢慢抬起头。
“大人不能抛弃孩子,哪怕一次也不行。”
这或许是乌瓦尔的信条,有力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响。
但在这时,丹雷斯似乎已经对乌瓦尔完全失去了兴趣。
“哼,决定了就说。钱还是孩子。”
“丹雷斯子爵大人……求求您,求求您!”
“我不会让步的。作为贵族可不能被轻视。”
继续吃饭的丹雷斯和一直低头的乌瓦尔。
——这算什么,亚什利特看着这一幕。
想要把他们当食物的丹雷斯优雅地吃着饭,想要保护他们的乌瓦尔把头贴在地上。
——而自己只是看着。
和那时一样。那时也是这样。
只是自己看着,做了正确事情的人却不在了。
他一直希望救了女孩的母亲能一直在。但母亲肯定没有做错。
自己活下来了。因为什么都没做。
现在也是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等待着。
对,能活着就行。
把目光移开就好。从眼前发生的不公平中。
能活着就会有人来救。
一直都是这样。
母亲死后被村子收留。一年后又被卡雷贾斯佣兵团收留。
什么都不做,随波逐流,因为不幸总会有人来救。
只要沉默就能活下去。所以这次肯定也能。
对,能活下去。就算变成奴隶也行。
对,只要能活着。说不定也会有快乐的事。
“…………不对,是吧……”
亚什利特把脑海中涌现的这些想法和愤怒一起压下去。
不是能活下去。是被允许活下去……
因为有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尽可能地想要帮助那些孩子。
“不可能有借口的吧……!”
虽然帮忙没有任何好处,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世界上虽然充满恶意,但同样也充满善意。
因为有让我们相信这一点的人,向我们表达了他们少得可怜的心意。
那么——被这样允许活下去的自己,现在只是看着就行吗?
“只是看着……不可能对吧……!”
不可能行得通。这样活着不可能还能理直气壮。
——肯定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为了救女孩跑出去!
“亚什利特……?亚什利特!?”
“喂!?”
就在心里这样喊的瞬间,亚什利特走了出去。
不顾身后罗亚的呼喊,从像要保护孩子们站在前面的格里亚雷身边挤过去。
甚至无言地从把头贴在地上的乌瓦尔旁边走过,站到了丹雷斯的桌子前。
“哦哦!了不起了不起!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居然有孩子自己到我这来了?”
“亚什利特……!你给我退后——”
乌瓦尔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抓亚什利特的背,亚什利特就朝丹雷斯的桌子扔了什么东西。
在微风中飘落的是在战场上捡到的白色手帕。
亚什利特朝着丹雷斯的饭菜扔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更清楚吧”
手帕落在剩下的牛排上,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佣兵团的伙伴们,丹雷斯那边的骑士们也是。
向对方扔手帕……在这个国家意味着提出决斗的请求。
就像昨晚想要抓走罗亚的男人对格里亚雷做的那样。
“捡起来啊贵族大人。还是说……你那肥胖的屁股卡在椅子里起不来了?”
“哼……!哈哈哈哈!真是个有勇气的孩子啊。我很欣赏……真的很欣赏你!真的!”
嘴上说着欣赏,但丹雷斯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现在丹雷斯克制自己,只是为了在自己的士兵面前展现作为贵族最起码的度量这种虚荣。
他的眼睛充满了愤怒,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折磨的对象已经从乌瓦尔完全变成了眼前的亚什利特。
“你知道决斗的意思吧?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闹着玩!你真的明白这个意思吗!?用你那小小的没用的脑袋!?”
作为魔法师的丹雷斯释放出魔力。
但无论是这种威压的声音还是魔力,都无法动摇这个少年。
……少年第一次做出选择。
不是只是看着,不是只是逃跑,也不是争取时间。
在众多道路中选择了最为艰难的一条。
“我明白——”
不是作为被保护的孩子,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
——少年第一次选择直面这不公平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