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
财大气粗的白矾楼,不知从哪里移植了四棵桂树在楼旁。而今花繁香盛,腾腾蒸起的香气,像雾霭笼罩着整座白矾楼。
于是白矾楼宾客如织,更加喧哗热闹。
“四位大官人,里面请!”
“三位员外,这边请。你们许久没来,是去哪里发财了?”
“两位郎君,请,几位员外官人在等着两位。”
楼下迎宾带客的伙计们,双脚像是踩了风火轮,喉咙都叫嘶哑了。
全楼上下所有人都忙得跟只陀螺,转个不停,没有一刻能停歇下来。
每间房间里都坐满了人,谈笑声时不时地飘出门窗,在厅阁里汇集,化成一团熙熙如灼日般的热气。
“普天同庆!官家诞下皇子...快来看《东京时报》。”
“某进士的儿媳所生之子,真正的父亲是谁?快来看《大风报》。”
报童们穿行其间,清脆的声音像撒在地板上的玻璃珠子,在白矾楼上下蹦跶回响着。
“知枢密院事曾布曾公,以龙图阁学士判知青州州事,即日出京赴任...观文殿学士,判知定州州事韩忠彦韩公,降天章阁待制、知瀛州州事...”
“苏辙小苏公,加显谟阁待制,崇文馆学士,勾管该馆公事...苏轼大苏公,加崇文馆直学士...知均州州事范纯粹范公,加宝文阁待制,知太原府...预知朝堂人事,快来买《东华朝报》!”
“小子,来一份《东京时报》。”一个文人模样的男子买了一份,带着进了包间。
“官家可算有了一位皇子...”
“听说这位皇子,不是皇后刘娘子所生!”旁人一人迫不及待地开口,语出惊人,马上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何处此言?”
“我听人说,皇子是刘娘子身边的宫女卓氏所生。只因卓氏身份低微,官家又宠爱刘娘子,故而才把卓氏所生皇子,说成是刘娘子所生。”
这惊天大瓜,让在座的众人兴奋得脸色泛红。
他们一双手眼睛里,都透着狼一样的绿光,射进爆料人的人心里,恨不得把藏在那里的一切隐私秘闻,全部都挖出来。
“真的假的?这种事情可不敢信口雌黄!”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要真!我的堂姐夫是申王府的内管事。这件事,在宗室和权贵内宅后院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难怪简王赵十三,急着上书,请册立刘娘子为皇后。起初还只是以为拍官家和刘娘子的马屁,想不到却有如此隐情在里面!”
“由此可见,这个赵十三,外表憨厚忠朴,实际上奸猾谄上...”
“我跟你们说,我早跟你们说过,这个赵十三,确确实实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年纪稍大的文人激动地说道。他的语气和神情,全是得意。
“当初我一眼就看出,这个赵十三不是好人。谄上欺下,暴烈贪鄙,你们非说他纯朴赤诚。现在看出他本来面目了吧!早跟你们说过,他不是好人,这下真相大白了!”
“他妄进谗言,陷杀文臣,扰乱边事,肆意妄为...”一位文士慷慨激昂的话还没说完,有报童挥舞着报纸冲进白矾楼大喊着。
“唃厮啰国内乱,地方豪强举兵叛乱,国主、庭州团练使瞎征向国朝求援。陕西宣慰使司奉诏援征。九月初二,王师兵出熙、兰州。先克把椤宗、陇朱黑城,再下邈川城。九月初五日,王师再下宗哥城。”
“唃厮啰国主瞎征归降,其一家正赶赴开封城,献土纳附,愿永属国朝!...陕西最新军报,快来买《东京时报》临时增开版,全是华夏通讯社记者,来自河熙兰州的最新报道。”
报童清脆的声音,就像一把剪刀,把刚才还熙熙攘攘,慷慨激奋的声音全部剪掉。
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这...这是擅开边衅!”年纪大的文人和那位刚才慷慨激昂,怒斥赵似的年轻文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打败仗了,叫擅开边衅;打赢了,叫开疆扩土,不世之功。”另一位文人冷静地说道。
屋里又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
在白矾楼同样看到报纸的,还有王诜、李公麟、赵佶等人。
好友苏轼、黄庭坚即将回开封城,改任崇文馆馆职。虽然没有明旨,但实际上党锢已经解禁,他俩想商议一下,该如何接风洗尘,好好庆祝一番。
两人盯上了赵佶,想让他全程“赞助”。于是借着赏闻桂香的由头,拉着赵佶来了白矾楼。
赵佶对这种文会盛事,是最热衷不过的。听完后满口答应,还主动提出,除了包下白矾楼主办接风宴之外,还要在金明池主办一场文会,一起诵读研讨东坡先生、豫章先生离京这些年,写的画的佳作。
正在其乐融融时,突然听到报童在门外嚷了这么一嗓子。不知是吓的还是急的,赵佶脸色先是通红,随即惨白。
他的第一反应是跳着脚问道:“十三哥胆大妄为,居然敢擅启兵事?”
李公麟跟在后面咋咋呼呼地叫道:“肯定是这样!这可是大罪啊!矫旨欺上的大罪!”
王诜要冷静许多,摇摇头说道:“十三哥再胆大妄为,也不敢擅启兵事。再说了,就算他鬼迷心窍,陕西还有章质夫,还有几位边路经略安抚使,不可能都跟着他一起胡闹。肯定是请旨了。应该是以军机密要为由,没有公布于世。”
太有道理了!赵佶和李公麟都冷静下来了。
只是赵佶的脸色上还有些不甘。
不过再不甘,赵佶也暂时放下了。
你赵十三在西北立下擎天大功又如何?皇兄屁股底下的那张座位,现在归皇宫那个还不满月的婴儿。
如果他能健康长大的话。
攻克邈川、宗哥两城的消息,让开封城喧闹一时,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但是城中最清楚内幕的人,可能当属宰相章惇。
中书侍郎李清臣也清楚这点,下了朝,他就急急忙忙地跑来找章惇。
“简王这是在干什么?”李清臣气急败坏地问道。
“开疆拓土,绍先帝遗志,全官家雄心。”章惇当即答道。
“老夫看枢密院的细报,简王调集了熙宁、秦凤路三万精兵,出兰州京玉关,沿湟水河谷西进。加上其它各处掩护策应调集的兵马,总数在十万左右。粮草从何出?犒赏抚恤从何出?”
听着李清臣步步逼问,章惇显得天高云淡,捋着胡须答道:“李相,你问的这些,简王殿下早就想周全了。”
“张雍、王究、范思三人的走私大案,被陕西扣押的粮食有四十三万石,足够支应。不要说十万兵马,就是二十万,三十万,两三月内,都不愁粮草。”
李清臣脸色微微一变,“这些粮草...”
“退还各家?这些都是通敌资敌的罪证赃物,当然是没入国库。官家旨意,叫陕西都转运蒋之奇统一调拨,充为军用。”
“那犒赏钱饷呢?那些刺配军,开拔动兵之前,不是都要看到黄灿灿的钱饷才肯动身出力吗?”李清臣愣了一下,继续追问。
“简王出面做了担保,确保钱饷一分不少地会发到将士们手里。沿边五路各军也都信,全部听令开拔,进入到指定位置。”
“呵呵,他简王这么大脸面?国库窘困,章相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钱财?到时候发不出来,简王拿什么安抚数十万鼓噪闹事的军汉?”
见李清臣只是冷笑追问,完全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深意,章惇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李邦直啊,我看你是被偏见和傲慢遮住了眼,迷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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