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斡耳罕河,安静地就像一位少女。
她卧在漠北高原上,弯弯曲曲的河道,是她的长发,哗哗的河水声,是她睡憩时细微的呼吸声。
牙不里花站在河边,仰望着星空。如大海粼粼波光的繁星,把他的心胸填塞得满满的。
“美丽的姑娘啊,我知道你的毡包,在勒勒豁河边。我会牢牢记住你的毡包,这样的话就算我走了一万里,也不会迷失方向...”
牙不里花的脑海里回响起这首悠扬的歌。
每到秋天,天高气爽、草长莺飞的时候,是各部落聚会的好日子。大家赶着牛羊,载着一年的劳作所得,家人们穿上最漂亮的衣衫,把最好的饰品戴在身上。所有的姑娘都打扮成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
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唱歌跳舞...醇香的酒味,娇艳的脸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牙不里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荡起了笑意。那时的自己,是蔑儿乞部大首领忽鲁八的侄儿,而蔑儿乞部是草原上数得着的大部落。
那时的自己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美丽的姑娘,总是会拈着一朵花,低头含羞地看着自己...
“牙不里花,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打破了牙不里花的美梦。有两人从夜幕中走了出来。
一位是忽儿巴虎,原八剌忽部的贵族。另一位是斡次达,原札答剌部的一位首领。
八剌忽部,原本居住在北海(贝尔加湖)东南的巴儿忽真河流域。
它与斡亦剌部,以及散居在北海北部地区,没有形成部落联盟的不里牙惕,因为地处极北,所居的地方有森林河流,过着半渔猎半游牧的生活,故而被南边的蒙兀、鞑靼人称之为“槐因亦尔坚”,意即“林中百姓”。
八剌忽部与豁尓秃麻、蔑儿乞部关系密切,被忽鲁八一顿忽悠,加入到敦必乃的反叛联盟,然后跟蔑儿乞部一样,遭到了沉重打击——部落联盟被拆分,首领和贵族们死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也过得不如意。
札答剌部当年也是敦必乃的反叛联盟一员,只是首领聪明,降得飞快,待遇比八剌忽部要好许多,虽然部落联盟被拆分至白虎和玄武两旗,但此前的那些部落首领和贵族们,都被妥善安置。后来屡次战事里舍得用命的,屡立战功,纷纷擢升为百户、千户,又重新得意起来。
斡次达是札答剌部前大首领的堂弟,也是该部为数不多的失意者。据说是他的意中人,被一位此前地位比他低,但是跟随大宋后屡立战功,被擢升为千户的家伙给抢了去。
问话的是忽儿巴虎,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任。
夜静人深,不在帐篷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干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牙不里花没有察觉到忽儿巴虎的异常,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在这里想着过去的美好生活。大家相聚在一起,喝酒跳舞。那么多美酒,怎么也喝不完;那么多美丽的姑娘,怎么也看不完。”
忽儿巴虎没有做声,在思考着牙不里花的话,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跑到这里来追思过去美好的生活?湖弄谁呢?这里蚊虫乱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追思过去,躲在帐篷里,喝着小酒,不是更好吗?
斡次达却被牙不里花的话带进了他自己的思绪里。
“嗯,过去美好的生活...不过我觉得,现在千户每年一度的丰秋节,两年一度的各旗运动会,以及三年一次的四旗运动会,更加热闹非凡。看不完的比赛...”
斡次达的话被牙不里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斡次达,我看你的心智被邪魔给迷住了。我才不会跟那些卑鄙肮脏的下贱奴才们,混在一起看比赛,一起唱歌...他们身上的恶臭味,让我作呕!”
牙不里花恶狠狠的话让斡次达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忽儿巴虎被这番话打消了大半的疑惑。你既然这么恨,应该不会背叛我们,偷偷投降了朝廷。
那就好,这世上只有我出卖别人,绝不能让别人卖了我。
由于三人心思各异,现场陷入一阵沉寂中。
远近处有吱吱的虫叫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什么东西在光滑的玻璃板上摩擦着,声音格外刺耳,仿佛是什么东西在噬咬着你的心。
斡次达很快就受不了,主动开口道:“这次暴君在和林城的消息,准确吗?”
“我在和林城里有耳目。暴君一进到城里,耳目就把消息递了出来。他很机灵,看到有迹象就发出信号。消息刚出门,和林城就封门了,任何消息很难再递出来。暴君凶残暴虐,想不到也是个怕死的窝囊废。”
牙不里花恨恨地说道。
“我接到消息,立即召集大家悄悄集合。但我一直很担心,暴君在和林城待不了多久,就会南下。到那时,只能攻陷和林城,打出大义之旗,号召草原上诸部民众,奋起反抗暴政。可是天遂人愿,那暴君居然没走。”
“牙不里花,听说暴君身边有怯薛军,他们都是百中选一的勇士,使用着非常精良的弓箭,骑着草原上最好的马。跑起来如奔雷一样震动着燕然山,能策马射中大雁的眼珠子,能一刀噼下野牛的头颅...”
牙不里花毫不客气地阻止了斡次达的话,“斡次达,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
忽儿巴虎眼珠子一转,阴恻恻地说道:“看来斡次达对暴君皇帝还有敬畏之心啊。要我说,斡次达,你在我们三人中,日子过得最舒服。百户当着,清福享着,听说还要擢升为千户右录事官。咂咂—咂咂!”
忽儿巴虎砸吧着嘴巴,阴阳怪气的味道又多添了五分。
“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怎么跟我们干起这把脑袋挂在裤腰带的事来?”
斡次达瞄了一眼牙不里花,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忽儿巴虎,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正义之事?如此看来,在你眼里,牙不里花大哥带领我们,推翻暴政,为草原万千部众带来祥和安宁的大事,是一场冒险,又或者一场投机?”
斡次达言辞锋利。
他自小受过良好教育,认识鞑靼文和契丹文。漠北归宋后,又用心学习国文,不仅学得一口流利的国语,还能引经论据。要不然上面也不会想擢升他为右录事官。
忽儿巴虎脸色一变,愤然地反驳起来。
“果真牙尖嘴利,不愧学得满腹宋人的歪门邪道...”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牙不里花越听越恼火,两人的矛盾他是心里有数。
斡次达有学识,懂得做人,更懂得笼络人心,经营人脉,名声传出五百里。这一次,他不声不响地拉来了两千人,比牙不里花拉来的人还要多,隐然是队伍里最大的一股势力。
反观忽儿巴虎,心眼太坏,只知道算计别人。这一次他连蒙带骗,也就带来了不到一千人。所以他十分嫉恨斡次达,处处看不顺眼。
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你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你是条白眼狼...于是两人明争暗斗,搞得牙不里花头痛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了?做点张扬正义的大事,就这么难吗?
“好了,不要争了!大敌就在眼前,我们互相之间还争来争去的,怎么打仗!今晚夜深了,大家赶紧回去休息,明天继续赶路。要是一切顺利,后天黄昏时候就能达到和林城,到时候依计行事!”
斡次达和忽儿巴虎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但嘴里还是顺从地应道:“是,大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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