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兴庆宫。
宽敞的院子里,身穿金色锦衣的中年妇人靠坐在宽大的躺椅上,闭上双眼,任由一阵阵微风吹起随意散落的长发,零散的露出几缕逐渐花白的发丝。
妇人的身旁分别站着四名宫女,身后的那名宫女轻轻推动躺椅,使得躺椅有节奏且轻微的晃动着。
左右两侧的宫女各举着一把一人高的芭蕉扇轻轻扇动,既巧妙地挡住了映照到妇人脸上的一丝亮光,又能带来丝丝柔风。
最后一名宫女则是跪坐在妇人的身侧,极其熟练地为其按摩双腿。
“莲儿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妇人看了看逐渐转黑的天空,轻声问道。
“回太后娘娘,现在已是戌时了,太后可是要用膳了?”身后的宫女回答道。
太后摇摇头道:“平日里这个时辰,念伊这丫头应该早就来宫里陪哀家用膳了才是。今日迟迟不见人影,哀家在想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莲儿笑道:“郡主殿下聪慧过人,一向古灵精怪,且在这长安城内无人不识郡主,应该是不会遇上什么麻烦,想来大抵是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若是平日里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只是这几日,城中来了这么多山上修士。这些人虽表面上给了皇室面子,但他们必定是不会完全被我天祺的规矩约束。”太后略微有些担忧道:“就怕是念伊和这些人起了冲突。以念伊的脾气,哪怕是错了也不会低头认错。”
太后想了想道:“莲儿,你速去让人出宫打探一番郡主的消息,念伊这还是头一次这么晚还没进宫来,哀家始终是有些放心不下。”
“是,太后。”莲儿停下手中的动作,赶忙转身离去。还没走出两步,迎面便撞上了一名身穿黑色常服的年轻男子。
瞧见来人的样貌,莲儿“呀”了一声,赶紧退后两步行礼道:“奴婢月莲参见陛下。”
天祺的皇帝陛下,纪清尘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即快步走到太后身前,单膝跪地道:“儿臣来给母后请安。”
“哀家不是都说了,之前也就罢了。如今贵为皇帝,只可拜天拜地,见了哀家不可再行此大礼了。”太后有些无奈道。
“这么多年来儿臣早已习惯了。如今再让儿臣见了母后却要站着行礼,那才是极不自然。”纪清尘站起身来,走到太后的身后,接替了刚刚的宫女月莲,继续推动躺椅。
“说吧,这次来找哀家又是为了何事。”太后闭上双眼,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躺下。
“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没事儿臣就不能来看望母后了?能陪母后说说家常话也是极好的”纪清尘委屈道。
太后冷哼一声:“话说的好听,可就是没见陛下哪次过来是陪我这老东西闲聊的。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一个德性,长大了翅膀硬了就飞了。要不是还有楚丫头每日来陪哀家解乏,这宫中真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什么话,母后可一点也不老,谁不知道母后当年是我天祺第一美人。儿臣生平最佩服父皇的地方就是能娶到母后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不像儿臣,后宫之内皆是些庸脂俗粉,不及母后半分姿色。”纪清尘一本正经道。
“油嘴滑舌,尽是跟你父皇学到了这些东西。”太后笑骂道。
纪清尘嘿嘿一笑,随即左右扫了几眼,疑惑道:“今日怎么没见念伊这丫头,我说这兴庆宫内怎的如此清净,平日里若是她在,连着附近的佳宁宫和安庆宫都能被她折腾的鸡飞狗跳。”
“哀家刚刚也在纳闷儿呢。以往若是有事来不了,她都会命府中家仆来宫里知会一声。但今日既无人来报,也不见这丫头的人影。哀家担心她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说到自己疼爱的义女,太后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
“以念伊的身份,别说是在长安城,就算是整个天祺国土都无人敢招惹她。除非......”纪清尘皱了皱眉:“除非是她和城里的那些山上修士起了冲突。
此次来长安城观看龙虎山和武当山争斗的,皆是各大门派中颇有威望的长老前辈,或是年轻一代中的天之骄子,尽管念伊贵为郡主,但对这些人来说,就连儿臣这个皇上,他们若是不想,都能不给半点面子。”
“好端端的净要在宫中搞什么道家正统的比武,到时这么多山上人都进了皇宫,你那些后宫妃子,和其他兄弟姐妹的安全怎么办。”太后埋怨道:“难不成指望你这位凡间帝王能管得住那些山上神仙?”
纪清尘讪笑道:“儿臣自然是管不住他们的,不过儿臣已派出影卫,监控着长安城的每一处,如果只是一些个山泽野修闹事,影卫还是能够应付的。
至于那些个大门大派,如今七弟也在城中,且不说七弟能否是这些人的对手,但他毕竟还是天一阁那位东方先生的亲传弟子,纵然是武当山和龙虎山这样的门派,也是不愿也不敢和天一阁结下梁子的。”
“你是皇上,你觉得安排妥当了就行。”太后闭上眼睛,“对了,把清元叫过来一起用膳吧,哀家也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七弟他,此时不在宫中,说是离家太久,如今对长安城已经不甚熟悉了,所以这几日都由天龙卫统领李毅陪着他一直在城中闲逛。”纪清尘说完,小心的看了看太后的脸色。
果不其然,太后闻言脸色马上就难看了起来,冷哼道:“城内闲逛?他一出生就天天跟那个李毅在城中到处乱跑,还能有多不熟悉。哀家只怕是每日都逛到了柳如烟的酒楼吧?
哼,若不是哀家当年......”
听到这里,纪清尘心里一动,小心问道:“母后,儿臣一直有一事不解。我和五弟都是母后您亲手带大的,自然是跟您亲的。为何在七弟出生后母后您就离开了一段时日?这件事当年儿臣也问过父皇多次,父皇并未告知儿臣。”
太后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此事哀家暂时还不能告知于你,日后你自会知道的。”
“儿臣知道了。”纪清尘点头道,只是心中愈发好奇,每次问到父皇和母后这件事,二人都不愿意提起,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弯弯绕绕的,还不说正事?”太后提醒道。
纪清尘“哎呦”一声,“瞧我这记性,儿臣前来是想跟母后讨论一下云汐的婚事。”
“嗯?云汐这丫头这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太后有些惊讶。
“母后一向对云汐不太关注,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太后点头道:“这姑娘倒是个好姑娘,就是太木讷了,没有念伊那么活泼。不过仔细想来,哀家对她的关怀确实太少了,实在是有些愧对她的生母。陛下已经为她选好夫家了?”
“再过三日便是武当山的张掌教和龙虎山的路天师比武之日,同时也是云汐的生辰,届时各大门派的英雄豪杰都会聚集在宫中,儿臣想的是,若是这其中有一些个青年才俊,师门及人品都是极好的,也许能与其交好一番,若是能和云汐互相看中,那自然更好。”纪清尘说道。
“这些山上仙师,能看得上凡间的女子?”太后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汐这丫头的容貌,放在我天祺都是一等一的好,儿臣认为,就算是那些修道之人,也未必不会动心。”说完这番话,纪清尘悄悄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太后的脸色。
这个主意他是有些私心的,若是能将皇室公主嫁给山上的某个高门大户,也许对皇室来说,日后会是一个不小的助力。虽然对云汐有些不公平,但皇家向来最为无情。
作为皇室的公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从出生之日起,她的命运就注定要作为皇室联姻的工具。
太后伸出手指,轻轻敲打着靠椅的扶手,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件事,要办的好些。当年希贵妃临终前曽嘱托哀家,日后一定要为云汐寻个好婆家。切莫只因师门背景就将云汐随意嫁了。她终究还是我天祺的公主,出嫁也要风风光光的,不可受半点委屈。”
纪清尘舒了一口气,赶忙道:“儿臣遵命,云汐也是儿臣的妹妹,儿臣也不会苦了她,一定会为她精挑细选一位如意郎君。”
太后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还有一事,母后,七弟他如今既然已回到了天祺,修道小有所成,儿臣派他去军中辅佐楚将军如何?”纪清尘问道。
太后摆了摆手,“这件事就不用管了。你们兄弟三个,你是当今天子,人间真龙,自然是需要坐镇天祺以壮我天祺国威。
清明是我天祺最锐利的剑,以他的军事才能以及战场上的表现,日后必然会接替云阔成为我天祺的镇国大将军。
至于清元,就像是展翅翱翔的雄鹰,成年之后只会越飞越高,他不会一直待在宫里的,宫里可没有他喜爱的自由。”
纪清尘点点头,“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其实也想到了,只是七弟不能留在天祺辅佐儿臣,难免会有些遗憾。”
“从那位大名鼎鼎的东方先生驾临天祺的那一日起,清元就注定日后的人生跟我们会越来越远。”太后幽幽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如今以我天祺的国力,大端和青云只有联手才可勉强能有一战之力。但这两国若是要联手,除非青云的那个小皇帝能放下自己的杀父之仇。
至于那些个山上神仙,哀家知道,这几日他们所展现出来的神通对你来说有些匪夷所思。但山上有山上的规矩,他们若是擅自插手人间之事,自然有人会惩治他们,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
“母后好像对山上之事极为了解?”纪清尘好奇道。
太后愣了愣,随口答道:“哀家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纪清尘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正当纪清尘脑中思考着怎么说能让自己离去显得自然一些,眼角忽然瞥到地上有一道漆黑的影子正在快速移动,倏然间就来到了太后的躺椅身前。
那道影子站定后,开始缓缓的从地上立了起来,直至化成一个漆黑的人形站在了几人身前。
影卫,相传是天祺皇家的守护者。没有人知道影卫的实力有多强,虽只有不到百人,但先皇曽评价道,影卫一人,可抵一万精锐士兵。他们平日里的形象就是潜藏在各处的影子,若是到了该出手时,便会化成一道漆黑的人形,给敌人致命一击。
纪清尘记得,自己曽问过父皇,既然影卫如此强大,为何不动用影卫来对敌国发动战争?以影卫的实力,不论是暗杀还是正面的搏杀,在战场上都是无往不利的。
但父皇却说,影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们只是一种和天祺曾经的某一任先祖签订了契约的生物。这份契约能让他们守护长安皇城千年万年之久,但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若是离开了长安城,他们可能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这次谈话的最后,纪德还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距离那份契约的签订已过了太久,朕总觉得影卫似乎想要寻找能破解契约的方法。也可能是朕多疑了,但将来等你继位后,切记不可过于依赖影卫,完全将自己及皇室成员的性命交到他们手上。”
“参见太后、陛下。”影卫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纪清尘的思绪。
“何事?”纪清尘问道。
“回陛下,郡主晚间时分在赶来宫中的路上,骑马冲撞了几个龙虎山的道士,那几个道士在知道了郡主的身份后反而强行拦住去路,逼迫郡主赔礼道歉。”影卫毫无感情的答道。
“果然被哀家给猜着了。”太后坐起身来,“那几个道士有无对郡主动手?”
“天龙卫副统领张修正及右相李平及时赶到,方才已与龙虎山的道士交涉了一番,只是对方并不领情。”
“这么说,此事是无法善了了。”太后眯了眯眼,语气冰冷,“若集影卫之力,能否拿下那几个道士?”
影卫摇头道:“若只是几个寻常道士倒也罢了,只不过那位天师府的路天师,似乎就在其中。路天师应该是感受到了属下等人的存在,以自身道气压迫的属下不能靠前一步,属下只好回来将情况禀报于太后及陛下。”
“一派宗师就是如此行事?”纪清尘的表情也阴沉了下来,“难不成他龙虎山能骑在朕的头上?”
“太后、陛下倒也不必担心,郡主出事之时,七王爷正巧在现场,而且七王爷已出手重伤了那名咄咄逼人的女道。”影卫说道。
纪清尘舒了一口气,“不过七弟既然已经出手,想必那位路天师也会坐不住吧。”
太后点点头,随即对影卫说道:“继续去打探消息,若是七王爷能顺利解决此事,便让他和郡主一同进宫来见哀家。”
“是。”影卫低头行礼,随即又缓缓融入地下,化作一道黑影快速离开。
“母后,若是那位路天师突然发难,七弟毕竟还年轻,能应付得来吗?”纪清尘有些担忧道。
“若是别人,想来是不大可能。不过那位东方先生的亲传弟子,他的几位师兄如今都是站在山巅的那几个人,想必清元也不会差的。”太后幽幽道,不过还是不时的看了看北方,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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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记德酒楼。
中年道人右手持剑,横剑在胸,左手将早已有些萎靡的师妹护在身后,死死盯着对面酒楼三楼上的那个白衣男子,与此同时,周围围观的百姓也都看向三楼的男子,交头接耳道这戏看的不亏,越来越是精彩了。
中年道人脸色沉重,自己这个师妹虽然性格乖张,但若论起实力和道法,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批。但今日那个年轻人似乎随手之间就重伤了她,甚至就连自己都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想到这里,中年道人回头看了看位于最后方的少年道士,少年依然只是抬头看天,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贫道乃是龙虎山天师府许源淳,家师是天师府当代天师路屹然道长,这位是在下的师妹林秀英,不知阁下名讳?是否是山上的哪位前辈高人?”中年道人沉声道,心中暗暗希望对方在听到师尊的名号后能够知难而退。
白衣男子并未答话,倒是身后走出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
“是李将军。”李平轻声道,“这么说那位便是......”
“七王爷。”张修正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李毅冷冷看了一眼下方的四个道士,作为军人,他生来就有着对陛下的忠诚及尊敬,如今这几个外来人敢对陛下出言不逊,哪怕是七王爷不在此,自己方才也敢挥出一刀。
李毅冷声道:“见我天祺七王爷,还不行礼?”
李平和张修正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行礼,而周围的百姓虽对这位传说中的七王爷充满了好奇,但由于对皇室天然威严的畏惧,也纷纷跪倒在地。包括那位楚大小姐。
楚念伊偷偷抬眼打量着那位曾经只存在于陛下和太后口中的七王爷,不禁有些发愣。甚至包括此时都凑过来看热闹的城中女子,此时脑海中都只有一个想法。
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仿佛来自于天上的风流谪仙人一般,虽近在眼前,却让人觉得远在天边。
此时楼下,只剩龙虎山的四名道士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站在最前方的许源淳却是早已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