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副队早啊。”
车辆停在摩登大厦的地下车库中,权珩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祁斯明。
想来也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祁斯明在负责,交接的收尾工作也该他负责。
“贵局的工作风气不错。”
权珩看他身着管理局制服,面容年轻英俊,倒真是根正苗红的模样。
这感慨来的莫名其妙,祁斯明推了下眼镜,理解速度也跟的快,“管理局不讲究抢功劳这一套,也不讲究年龄限制倚老卖老,我们很注重培养下一任年轻的接班人,每个人历练的机会也多。”
权珩忍不住轻笑:“我总觉得这话耳熟,下一句是不是‘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祁副队和宣传部门的关系很好吗?”
宣传狂魔祁斯明:“……”
身后拿着文件的队员低头憋住笑。
“你少内涵我。”祁斯明抬头,看到权珩身后的阿成,和另外一位身穿淡蓝色休闲西装,内搭白衬的女性。
装扮知性又不失干练,不容忽视却锋芒内敛,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祁斯明处于礼貌没有过多打量,他身后的队员忽然疑问道:“您是‘云岫之境’的总裁吧?”
云岫之境?
那不是在国际上知名的奢侈品牌子吗?!
祁斯明看向队员,眼神明显就是【你怎么知道】的疑惑。
“我有对象啊。”队员一脸骄傲。
“我女朋友喜欢在大牌活动季淘小样,最想抢的就是云岫之境——生日礼物我就想送她一套当惊喜,正好在直播间看到华夏区的总裁下场,我记得!”
祁斯明:“……”妈的,真欠啊。
“云岫之境?”祁斯明看权珩又看向她身后的女性。
“‘松风水月,烟岚云岫’,”宋竹檀看权珩默许,便礼貌回复,“云岫是岚庄的产业。”
“云岫的总部不是在某黎吗?”队员搭了话。
“国人总是觉得舶来货更时尚更高贵,我们就把总部放在了那里,再者有国外时尚圈做跳板,更容易打出国际影响力。”
宋竹檀语气里不失客气,“但公司注册还是在华夏,现今国风潮流再兴,再过几年云岫就会转移总部了。”
这也并非是机密,网上认真查一查就知道,只不过大多数人喜欢“想当然”,不会去搜索罢了。
“竹檀很有能力,”权珩手指点在轮椅扶手,声音淡雅清韵,“摩登玫瑰上市后的总裁,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宋竹檀看向权珩,眼里似乎有亮光,忍不住抿出笑:“不会让老板失望。”
这话里没了客气,祁斯明听出亲近和崇拜。
“那我们走吧。”
祁斯明开口,和权珩一齐进入电梯,“我把整栋楼的监控都掐了,按照你的要求把中高层都通知到位——岚氏的名号很管用,今天的会议厅座无虚席。”
“多谢。”
“应该的。”
祁斯明把队员手里的资料递给权珩,“这是你要的,关于步……卫梓呦和裘霓裳的资料。还有,我们搜查了那个小镇,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搜到了墓山下的一处地穴,找到了卫梓呦和裘霓裳的遗骸。检测没有污染残留后就焚化了。”
“她们没有其他亲属。”祁斯明顿了顿,“我们就按照卫梓呦的遗愿,把她们两个人的骨灰安葬到了一起。就葬在十字墓园的那块墓地,我也看了那块墓碑——费心了。”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权珩声音温和,“那关于霓裳嫁衣的事情,贵局意下如何?”
“霓裳嫁衣已经消除了污染,允许解除收容,这还要多谢你及时通关了游戏。”
祁斯明回答:“嫁衣我带来了,等这件事处理完就拿来给你,怎么处置都随你。”
电梯驶到顶层,祁斯明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等待权珩先出。
“副队,岚庄当家没在公众面前露过脸的,”队员小声,“这么多人,真的可行吗?”
“她不露脸是怕有人会鱼死网破,”祁斯明想起关于权家的资料,忍不住皱眉,“算不得人,那可真是一群畜生。”
“鱼死网破?”队员没明白,“现在权家和岚庄,岚庄更胜一筹吧。”
鱼不一定死,但网一定破。
“只是更胜一筹。”祁斯明微叹,“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这种核心性的决策。权珩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然可以任性而为,但‘元气大伤’这四个字的背后会有多少牺牲?”
她当然可以肆意地使用权力,不顾底层人的死活,但最终放弃了一时痛快,选择了责任的枷锁。
“那为什么还要露脸?”队员沉默后询问,“这里人多,就是不用电子设备,也有可能露馅。”
“管理层和决策层都是聪明人,一般不会多嘴,再说权珩现在……”
祁斯明插兜,看权珩进入会议厅,目光微深,“游戏和成年,都是契机。”
他如果没猜错,权珩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在假身份上,要想毫无纰漏地握在自己手里,法律上的成年是必须条件,更别提游戏会带来的助力了。
祁斯明很确定,权珩在等一个时机,就像大雪中耐心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狼王,视线从未离开猎物脆弱的咽喉。
——
“爷,您真的要亲自出面吗?”
快要进入会议厅,阿成犹豫道,“我不是怀疑您的决策,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还是一群没有真正归于岚庄的职员。再者她们刚刚经历这么大的变动,人心慌乱也不好控制,要不……先给些好处收买一部分人,等她们冷静一些?”
权珩耐心听他说完:“我记得我以前让你帮我买过一本叶芝的诗集,还记得我说过自己最喜欢哪一句吗?”
阿成一愣,不知道权珩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但还是按着吩咐回想:
“……人心靠赢取,而绝非馈赠?”
“Heartsarenothadasagiftbutheartsareearned.”
权珩笑了下,重复了原诗,“我不知道叶芝在写时是不是带上了爱情或者亲情的朦胧,但商场和情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主动的征服永远比被动的等待更有效率,也更有作用——这场仗,我要亲自打。”
“老板的决定你还犹豫什么?”宋竹檀低声。
阿成动唇,忽然安下心,向前推开会议厅的大门——
灯光聚焦在前方发言台上,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整个厅内嘈杂的窃窃私语消散,无数目光从听众席上投来,似乎比这灼目的灯光更炙热,充斥着疑虑、打量、警惕、诧异。
大多数落在了权珩的腿上。
“是女的,她还……还坐在轮椅上。”
“真的是岚氏那位吗?我的天啊。”
“好年轻,但给我的感觉很不同,大概就是了。”
“哎,她后面跟着的是不是宋竹檀?!”
宋竹檀停步在台下,注视着权珩的身影。
“嗡——”
权珩抬手轻按在麦克风上,短暂的嗡鸣声传遍大厅,刚刚升起的议论声被轻柔有力地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祁斯明从录播室绕到会议厅的二楼,俯瞰整个大厅。
“我想我不需要一些走流程的开场白。”权珩开口,声音温和有力,让人想到看似平静但深含力量的海面。
“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摩登玫瑰】的上市申请在昨天通过了审批,大概下周就能正式注册上市。”
审批通过!注册上市?!
座下管理人员都在这瞬不敢置信地左顾右盼,这对一个公司来说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们之前整整准备了五六年!而且这次变故完全可以取缔这次的上市申请!!
“怪不得要我们连夜开证明,”祁斯明失笑,“确实是个正中下怀的下马威。”
“请问,”台下着职工正装的设计师开口,声音稍微有些虚,“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许设计师。”权珩轻笑。
许笙一愣,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您认识我?!”
“当然,许笙许设计师,鱼尾裙很有自己的设计风格,简略大方又不失女性魅力,处女作轻纱复古短裙也很有特色。”
“那件作品很少人知道的……”
许笙惊喜,在权珩温和的目光下红了脸,逐渐小声,“您过誉了。”
“谦虚了,”权珩笑道,移开了目光,“许设计师旁边的卢钰卢总监,我也久闻大名。”
卢钰愣了下,本来审视警惕的目光散了些,有些措不及防。
“当年谈下一亿资金的双城项目,负责人是你。”权珩的语气无比确定。
卢钰瞳孔骤缩怔在原地,那就是她被吞了全部功劳的项目,遭受污蔑无人相信,所以她来了摩登玫瑰。
“那个项目的条款我看过,非常有分寸,不会被评定为苛刻,但又把所有能争夺的资源拿到手中。”
权珩眉眼含笑,“非常厉害,经验、手腕、魄力缺一不可。”
她生的本就好看,这么一笑更像是画,卢钰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听权珩说完卢钰僵硬的面色也缓和,露出些放松的笑,“您过誉了。”
权珩唇角带笑,轻轻摇头。
“拉拢关系,打破僵局。”
祁斯明低声,“下面人的马屁和上面人的肯定不能一概而论,岚庄创始人的认可,不仅仅是亲民,对这些见惯世面的女强人也是莫大的鼓励,也是汇聚人心、信任的最快途径。”
身后队员看着权珩侃侃而谈,忍不住感慨:“控场能力好强,整个节奏都跟着她在走。而且她居然记住了这么多人的名字和事迹,还对上脸了。”
“给他人尊重,也能赢得尊重。”祁斯明目光不离,“控场是必然。”
“我知道摩登玫瑰自建立以来经历了很多风浪,你们无法接受领航者的失德背叛,这座大厦岌岌可危,处于一个困难的时刻。”
台下无数道目光凝聚,全场只剩下寂静。
“命运的风暴总会无情地摧毁无数人的心血,沉沦在欲望深渊的人性会经不住利益的诱惑,生活有无数规则的欺诈,也有无数灰暗偏倚的不公。
“我们的生存和事业也总会因为性别受到显性,或者隐性的阻碍与伤害,在性别的刻板印象下,在我们热爱的领域内被轻视,被质疑,被打压,乃至心灰意冷。”
在这声音里,台下人红了眼眶,在寂静中听到细小的抽泣。
宋竹檀轻偏头,伸手擦去了眼泪。
“但我始终相信,身为女性的我们会将脚步踏遍人类智识的所有角落。”
回荡的声音温润而有力,包裹起人的灵魂,又如秋日暖阳,在萧条季节温柔整个世界。
“我希望在结构性限制与压迫彻底消除之前,诸位不会轻信天赋的倒果为因。以自己独有的优势与骄傲,在男性霸占的领域赢回自己应有的成就。”
权珩在瞩目中,在灯光下,温润如易碎美玉,灵魂却似磐石不可摧。
“无论在大众文化中,还是亲密关系里,不会被物化,矮化,附庸化,宠物化,能够得到真正平等的爱与尊重。”
“当然,”权珩善意地轻笑,“如果不需要的话,也祝我们挣脱爱情的桎梏,获得更广阔的自由。”
她坐在轮椅上,却远比无数健全的人更为坚强更为高大:
“我期望我们能在这场人生旅途中赢得真正的独立、幸福和快乐,不被任何风暴打倒。
“无论是否达到世俗意义上的卓越,都能拥有不被轻蔑、歧视与践踏的尊严,拥有任何人类都应该享有的权益。我们终将觉醒,终将挣脱世俗的枷锁,赢得真正的光明和自由。”
她的语气温柔而认真,带着女性特有的包容,也带着领航者独有的底气:
“当然,与此同时,你们也要相信——凡不能毁灭我们的存在,必将使我们强大。”
所有的掌声在此刻轰鸣,震耳欲聋。
祁斯明看权珩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从容坦荡,温和淡然,似乎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暴的中心,是所有风雨中唯一的安全眼。
温暖的晨曦从摩登大厦破碎的窗照进,照亮了本是暗沉的大堂,照在无数张流下辛酸泪水的脸上,也照在尘世无数受尽压迫的女性身上——
宋旌云身着正装,弯身轻轻将百合花放在裘霓裳、卫梓呦的墓碑前。
冰冷的墓碑上,笑靥如花的女孩被永远封存在了这张小小的照片中,沉眠在那么一小块的盒子里。
宋旌云垂眸,束起的长发随着风吹起,看初升的阳光照在这片小小的墓地。
他身后缓缓停下一辆加长林肯,已经离场的权珩缓缓下车,示意阿成拿好东西。
“你处理好了?”宋旌云偏头看她靠近。
“嗯,我还带了一样东西。”
权珩轻声,从阿成手中接过红色的礼盒。
“这是……”宋旌云愣了下,“她们设计的那件‘霓裳嫁衣’吗?”
“是,还是根据老古董改的。”
权珩从礼盒里拿出那件嫁衣,又看了眼宋旌云放在墓前的花,“她的设计都那么偏爱嚣张大气的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宋旌云不理解地“啊”了声,疑惑地看权珩从礼盒中取出鲜红的玫瑰花瓣,洒在了女孩的墓前。
张扬的红色恰如高歌的璀璨生命,死寂也变得鲜活。
宋旌云微微睁大了眼睛。
权珩滑动火机,将火苗轻置于嫁衣裙角,看火焰将嫁衣灼烧,玫瑰在火光中舞蹈。
“她们不需要安详的素净。”
权珩温柔地看手心花瓣飞起:
“她们永远热烈而璀璨。”
红嫁衣踏上了回归主人怀抱的路,热烈美丽的玫瑰花温暖了冰冷的坟墓,在风吹起时飞扬,拥抱无垠的大地,亲吻无际的天空——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不公平,那么多针对性别的无理压迫。
唯愿我们够安全地、不被筛选地来到这个世界,在出生时能收获父母与家人无差别的对待,受到平等与自由的教育,拥有自由的思想。
能够摆脱婚姻与生育的束缚,收获作为个体真正的自由。打破任何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免于遭受一切形式的性别暴力,真正作为女性而幸福快乐。
从各类厌恶、仇视女性的文化传统,道德观念,信仰体系中解放出来,在自由意志的基础上,大声说出“我愿意”与“我不愿意”。
从出生到死亡,不会因为性别而承受比人类平均多余的苦难与不公。
——无需条件,天赋此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