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立刻道:“这是失足……”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自己前去看一看。”王达插话道,“陈姑娘前几日能用我等未曾放在眼里的血迹破获包家灭门惨案,说不定今日也能用我等注意不到的痕迹破了周忠才自尽案。”
陈朝颜仔细地看了两边伤势的分布后,顺势答应下来。
“前几日陈姑娘破获包家灭门案时,我在村子里查访,未能亲眼瞧见,一直引以为憾,今日终于可以就近观摩了。”王达以言语表明了他会一起前去的态度后,才又担忧道,“只是赌坊茅厕实在污秽,不知陈姑娘能否……”
陈朝颜转动轮椅,以实际行动回答道:“走吧。”
王达迅速上前,又要来推她,手刚触碰到轮椅,门外便传来两声轻咳。轻咳之后,是陵游散漫的声音:“就不劳烦王大人了,陈姑娘有我和若兰照顾就可以了。”
随他话,若兰轻巧地走进殓房,抽出锦帕将王达触碰过的地方都仔细地擦过一遍后,一字未说地推着陈朝颜走了。
门外,月见端着铜盆迅速迎上前来,将昨日剖尸后的流程又给陈朝颜走了一遍后,才又带着她乘坐马车前往长柳街石娇儿的住处。
车上。
陈朝颜捧着月见递给她的温茶,浅呷两口后,问道:“你们王爷已经起了?”
若兰一板一眼道:“又睡了。”
月见补充:“王爷要睡足四个时辰才会起来,睡不足四个时辰,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心情不好,就要有人倒霉。”
见陈朝颜不信,若兰道:“弹劾公子的两个侍御史就是因为公子心情不好,才挨得揍。”
月见再次补充:“公子心情不好,就爱上街找人麻烦。那两个侍御史总爱弹劾公子,平日里公子都懒与他们计较。那日也该是他们倒霉,碰上心情不好的公子,不知道赶紧避开便罢,还上前来苛责公子言行无状。公子岂是他们能苛责的?都没等他们闭嘴,公子便指使着陵游将他们揍了一顿。虽然揍这一顿地后果是受了前来卢阳郡历练的惩罚,但他们没有三五个月,也休想下床。”
看不出来,谢玄还有这样浪荡的一面。陈朝颜捧着茶碗,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玩笑般说道:“看来你们公子来卢阳郡后,睡得都还不错。”
若兰道:“没有不错。”
月见紧跟着补充:“昨晚熬了差不多一整宿,今日心情肯定不好,就不知道谁会倒霉了。”
若兰说:“不是我。”
月见跟着说:“也不是我。”
骑马走在马车一侧,不断打着哈欠的陵游道:“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很有可能是我。”
陈朝颜暗暗警醒:今日不能触谢玄的霉头。
过后。
她看向陵游,本想向他打听去近安县的细节,但看王达也在一侧,便止住了话头。
马车不疾不徐,在行驶了差不多两盏茶后,终于停在长柳街石娇儿的住宅前。
石娇儿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
方掌柜给她请了一个婆子和一个杂役照顾。
杂役看门打杂,婆子则洗衣做饭。
杂役和婆子都还在。
看到陈朝颜等人进来,瑟瑟发抖的候在一边。
在王达的厉喝声中,两人战战兢兢地上前来向着陈朝颜和月见几个揖过礼后,不问自答的就开了口:“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夫人自尽前,将我们都撵走了。”
王达再次厉喝:“一个一个说,说清楚了!”
杂役利落,抢在婆子跟前,噼里啪啦地说道:“夫人自尽前,使唤我和阿婆去府衙打探老爷的消息。我们在衙门外边看到姜爷领着差爷要来这边,便紧跟着追了回来。但我们俩的脚程比不过衙门里的差爷,等回来时,差爷们已经将院子包围了。”
婆子紧跟着说:“我们被差爷抓起来后,才知道夫人已经上吊自尽。”
“你们夫人为何要上吊自尽!”王达厉声问道。
杂役快声说:“夫人应该是听到老爷被带去衙门,以为老爷犯了事,才自尽的。”
王达再次厉问:“你们夫人是从何处得知方掌柜被带去的衙门?”
杂役再次抢先:“是菜市里的李二。”
王达横眉怒目道:“李二是谁?”
婆子瑟缩地说:“李二就是每日送菜上门的一个菜农,夫人说他的菜新鲜,吃着能让她放心。”
王达看一眼陈朝颜后,喝问:“那李二是哪个村的?”
婆子迅速报出来一个地址。
王达挥手,让跟来的衙役前去找人。
陈朝颜则又问了杂役和婆子几个问题后,便去了客堂。
有谢玄的命令,客堂里的饭菜都还保留着。
很简单的三菜一汤。
虽有馊味,但能看出来没有毒。
陈朝颜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出来什么问题后,便又去往睡房。
石娇儿住的是正房,石志住的是西厢房。
在正房门口,看着屋中用石灰圈出来的一个个足迹,陈朝颜赞扬道:“这些足迹是谁圈的,圈得不错。”
若兰看上两眼,说道:“是公子让人圈的。”
谢玄?陈朝颜颇是意外地看着被石灰圈出来的足迹,心弦微动。这个人,浪荡却细致,理多又不咄咄逼人……还真是变化无常!
再整体扫一遍屋内,确定每一个角落都‘扫’进光屏后,陈朝颜收敛好情绪,让月见推她进到屋中。
屋中的布置简单又整洁。
可以看出石娇儿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在屋中转上一圈,没有发现案宗以外的线索后,陈朝颜的目光便落到了两列衣柜和几列书架上。
杂役和婆子都说,石娇儿几乎不外出。
她日常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
让月见和若兰去翻衣柜,陵游和王达去翻书架后,陈朝颜自个推着轮椅,避开一处处石灰,去到书案前。
书案是梨花木精雕,上搁一竹雕踏雪寻梅笔筒、斗彩鸳鸯荷莲纹印盒、四方笔砚、紫砂竹蝉笔架以及几册诗词书籍。
笔筒、印盒、笔砚和笔架,都没有问题。
陈朝颜拿过几册诗词书籍,翻开两页后,赫然发现竟是《诗经》。
随意翻看了几篇后,陈朝颜发现,这书虽被保管得极好,但依旧难掩旧色。显然,这是经常翻看的缘故。
按照婆子的说法,方掌柜一月最多会来个三五回。来也就宿上一夜,并不会久居。也就是说,书是石娇儿翻看的。
为何她会经常翻看这本书?
陈朝颜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翻看到第二册《王风-采葛》篇时,陈朝颜停了下来。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不过三句的诗,却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泪痕。这些泪痕是谁所流,已经不言而喻。陈朝颜的指腹抚上其中一处泪痕,泪痕触及她皮肤的那一瞬,她似看到了石娇儿月夜独坐窗前,捧着书,痴痴地一边念着一边落泪的悲寂身影。
她不是自愿来的卢阳郡。
那么,是什么逼使她不得不来?
又是什么逼使她决然赴死?
陈朝颜默然地将‘采葛’读了数遍后,才又开始往后翻。
才翻不过四五页,她又停了下来。
又一首布满泪痕的诗篇《缁衣》。
缁衣是用黑色的帛做的朝服,是以,这是一首赠衣诗。
所表达的,则是妻子深深挚爱自己丈夫的心声。
同《采葛》急切的相思情绪结合,可以看出石娇儿应该有一个相爱颇深的恋人,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分开了。
而这个原因,从石娇儿决然赴死可以推断,多半和谢玄来卢阳郡有关。
陈朝颜继续往下翻,将几册书全都翻完,也没有再翻出来有如这两道诗篇一样多的泪痕。
她将书收起来,而后抬头看向月见和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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