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对她的怀疑又深一层,但陈朝颜还是明知故问道:“说得太复杂,听不懂?”
谢玄搁下茶杯,拿出玉骨山水扇展开,轻摇两下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机械性损伤是什么?”
“机械性损伤……”陈朝颜直接背书道,“由各种致伤物以机械作用使人身组织结构破坏或生理机能发生障碍的损伤,就叫机械性损伤。”
“机械性损伤除了拳击,还有什么?”谢玄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还是说回案子吧。”这些理论知识解释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事。且许多现代词汇,她也无法用这个朝代的语言来解释。所以,陈朝颜干脆地转移话题道,“凶手能利用颅底震荡,使延髓出血来伪造自尽现场,那么对人体构造应是极为的熟识。此外,现场没留任何线索,还可推断凶手会武,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
见谢玄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接话。陈朝颜扬一扬眉后,便接着说道:“周家在戌时正吃过饭后,周忠才在凌晨又吃过一回。这一回,陵游去周家打听时,周夫人是如何说的?”
谢玄起身朝她走过来。走到近前后,双手撑在她轮椅两侧的扶手上,低眸看着她的双眼,“除了让延髓出血可以伪造自尽外,陈姑娘还知道哪些伪造自尽的手段?”
除了解剖尸体的时候,在平常的生活中,陈朝颜还从未和哪个活着的异性这样近距离过,特别还是这样一个如花如画的美少年。不动声色地咽了两口口水后,陈朝颜揶揄:“王爷是想利用美色,让我说出师承?”
谢玄勾一勾嘴角,不否认也不承认道:“周忠才只是个不入流的司仓史,他能剥削的只有普通老百姓,两千五百四十二贯钱,就算将整个卢阳郡的普通百姓都剥削一遍,也剥削不出这么多钱来。那么,他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贪污!
陈朝颜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只是司仓史不入流,也不入朝廷编制,俸禄都是郡守府自己发放。这样一个地方编制的人都能贪污两千五百四十二贯钱,那他的上司、上上司又贪污了多少?陈朝颜刚要嘲讽上几句,就忽然想到,皇权为上的古代,大笔钱财的下拨,几乎都与赈灾有关。而根据身体原主的记忆,卢阳郡已有近十年没出现过灾情。
那么,这笔钱财……怎么来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陈朝颜看着谢玄,似笑非笑道:“这些钱哪里来的,和我知道哪些伪造自尽的手段,有何干系?”
“看来陈姑娘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谢玄被她眼里如星子般璀璨的笑意恍了一下眼,不自然地起身退开两步后,慢声说道,“周忠才是昨日夜里死的,死时,本该有的喷溅状血迹却没有出现,这说明什么?”
陈朝颜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明什么?”
谢玄看着她的双眼,“陈姑娘昨日下午才用血迹破了包家灭门惨案,晚上周忠才就死了,且在死后,喷溅状血迹也消失了。陈姑娘以为,这说明什么?”
说明凶手就是郡守府里的人!
不过……这跟她知道哪些伪造自尽的手段似乎依旧没有关系。陈朝颜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地调侃道:“王爷不用拐弯抹角地来试探我,我师承何处,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能说的时候,试探也没有用。另外,就目前而言,我和王爷是站在一头的。我不是凶手,也不会是凶手。”
谢玄玩味:“目前而言?”
“不然呢?”陈朝颜扬眉,“王爷身份清贵,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待王爷回京城后,我便会继续从前的生活。如无意外的话,我和王爷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所以王爷大可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口舌来试探我了。”
谢玄戏谑:“陈姑娘为了摆脱我,还真是苦口婆心。”
陈朝颜莞尔:“王爷为了试探我,不也同样煞费苦心?”
谢玄走近两步:“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对陈姑娘似乎有救命之恩。”
“王爷对我的确有救命之恩,”陈朝颜不卑不亢道,“但王爷利用我引周大人上钩,足以抵消这救命之恩。此外,我为王爷破获包家灭门惨案,且又接手周忠才的案子,两相加起来,王爷救治我和我弟弟的恩情,也足可以报答。”
谢玄坐回贵妃榻,倚着凭几,慢条斯理地说道:“按陈姑娘话里的意思,你我之间已是两不相欠。如果再发生意外,让你我继续产生交集,那陈姑娘就是可疑之人了?”
“不是。”陈朝颜麻利地说道,“如果再发生意外,让我和王爷再产生交集,只能证明我足够优秀和王爷急需要我!”
谢玄怔了一瞬后,低笑出声。继而,隔着袅袅的茶雾,抬眼朝她看去。看着这一刻,她如狐狸一般好看、明媚的眼睛装载着的自信、从容和笃定的光芒,全然掩盖了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带来的皮肤暗黄等种种缺陷,变得格外耀眼的模样,心底忽生情潮。
微敛双目,压下这莫名的情绪后,他再抬眼,看着已恢复平常模样的陈朝颜,忽然就想:若是将她绑在身边,好吃好喝的娇养上五六七月,不知她能否出落得比太傅府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还要出色?
想法一旦生成,便迅速在心底生根发芽,谢玄冷眼瞧着,并不打算掐断它。只浅饮两口茶,将疯狂生长的枝蔓压一压后,随意说了句‘那就拭目以待’,便将话题给硬转回来,道:“凶手除了对人体足够了解,会武和反侦察外,还有什么?”
“一般杀人案,都是为着三个目的:一是仇;二是情;三是财。这个案子是为哪一个,暂时还不明朗。”陈朝颜见他终于不再纠缠她的师承,松气的同时,立刻配合着回道,“不过查的时候可以从五个方面着手,一是周忠才的社会关系,也就是和周忠才明里或暗里来往密切之人;二是他在城郊买下的那片良田;三是周忠才临死前的那一顿吃食来源;四是那两张借契;五是宋衍忠。”
谢玄示意白芍给她倒一杯茶,过后,不动声色问道:“你怀疑宋衍忠?”
“算是吧。”陈朝颜想一想后,说道,“如果凶手清理喷溅状血迹,是受我破包家灭门惨案影响,那凶手或者说凶手之一,极有可能就是郡守府的人。又按你的思路,孟柏山身后有人,且这个人还极有可能在郡守府,那么郡守府的人,迟早都要做一次筛查。”
“宋衍忠是宋老夫人的侄子,和宋家关系匪浅。恰好他又是郡守府的人,他的言行我也无法理解,论嫌疑,他无疑是郡守府最大的那一个。”
谢玄点一点头道,应承下来。不过,“卢阳郡的酒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想要查清楚周忠才临死前那一顿吃食的来源,困难恐怕不小。这还得排除掉那些吃食是凶手从自己家里带过去的前提,若不排除……”
“慢慢查,不着急。”陈朝颜轻巧地接过他的话头,“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找出来的线索都没有明确的指向性。想要抓到凶手,在找到确切的证据前,只能一样一样地摸排。至于临死前那一顿吃食,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证实周忠才被他杀的证据。”
说到这,陈朝颜忽然想起让陵游带回来的酒壶和借契,忙搁了茶杯问道:“酒壶和借契呢?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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