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五岳盟私底下商议的, 这几天,几个大门派陆陆续续都到了泰山,看来江湖上说的延期的确只是风声,并没有真正下定论, 而这些大门派一上泰山就坐在一起商谈了许久, 最后的决定是——武林大会如期召开。
这次定论一下, 是真正不可动摇了,不像之前五岳盟自己摇摆不定,于是任由外面谣言满天飞, 有的延期谣言传得真真的, 许多人信以为真。
陆无衣想到自己也差点信了谣言, 对五岳盟十分看不上, 这样的朝令夕改目光短浅,还想当武林盟主?本就散沙一般的江湖怎么会服你?
八月十五近在眼前, 武林大会如期召开是一件大事,暂时缓和了争夺《阴阳经》的激烈气氛, 大家的注意力终于分散了一些,有些人算算日子, 发现即便抢到神功也来不及练习, 顿时平静不少,暂时打消了对经书的追逐。
整个江湖人再次往泰山聚拢。
入住客院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名门正派”,一般小门小派没资格入住泰山派,都聚集在山下客栈、民居。江知白和陆无衣占了一个早来的便宜, 被所有人下意识以为是哪个名门之后。
他们两个则有意低调起来,除了和恒山派那几位相识的弟子在一起聚聚,其他时候都默默跟在众人身后, 或走在人群中,听这些人高谈阔论、比武切磋。
这日,铸剑山庄庄主祝大霖带着两个儿子、一干弟子抵达泰山。
陆无衣暗自观察了几日,见他们只和其他门派交际寒暄,与从前交往陆贤章时并无二样,更看不出祝大霖有任何嫉贤妒能的小人之态,甚至作为守不住家业的掌门人,他还挺豁达,坦然承认自己的缺陷,言语间看得挺开。
江知白对陆无衣说:“就这几天看来,这位祝庄主不像是个阴险小人,你觉得呢?”
陆无衣摇头。
当日她反复盘问郭振威,同一个问题打乱顺序问了好几遍,郭振威的回答却是一模一样几无差别——就这点,她不信郭振威当时真的慌神,更不信他说的是真话。
如此精准的回答,只能说明郭振威胆大不怕死、或者对陷害理由早有准备了,他的慌张不是真的慌张,他吓得腿软也不过是做戏,所以高度紧张之下,面对反复盘问他可以答得滴水不漏,以至于过度准确反而不对劲。
郭振威联合情人做套陷害陆大哥是真,但是他和陆大哥有私仇这件事有待商榷。
她把自己的想法对江知白说了。
江知白诧异看着她:“这是你后来想明白的,还是当日就想明白了,所以杀了他?”
陆无衣:“自然是当日就发觉的,这样的人留着也不会为陆家作证。”所以才直接把人杀了。
江知白轻轻击掌:“小衣儿,原来你一早就有心眼了啊?”
陆无衣拿起剑出门:“所以你的狐狸尾巴收着点,别以为我看不见。”
江知白伸长脖子:“你去哪儿?我如此纯良,哪儿来的狐狸尾巴?我可是小衣儿你亲口认证的好人呐!”
陆无衣:“去后山练剑。”
江知白连忙起身:“一起啊,我给你护法!”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铸剑山庄的二公子祝迩。
今天陆无衣一身江知白给她买的白衣,一根冰蓝腰带掐出盈盈细腰,妆容还是北方女子的妆容,浓眉大眼,目带灵气,英姿飒爽。
她刚踏出院门就撞进了祝迩的眼中,一眼惊艳。
陆无衣自然认得祝迩,原主甚至和他算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于是多看了他几眼,确认他身后带的都是谁,这才目视前方径直走了。
而那祝迩,手握折扇,扇子半开停在空中,目光一路追随着她,只剩下背影了都没移开。
江知白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特意大声追陆无衣:“夫人,你等等我!”
祝迩哎呦一身往前倒去,眼看着要摔个狗吃屎,幸亏身后几个师兄弟扶住,因为大家的关切声太重太杂,他只听到一声“……等等我。”
陆无衣的剑法暂时不能见人,所以每次练剑都在后山人迹罕见之处,江知白则替她在周围护法,一有人靠近就预警,不仅护法,还吹箫助她练功。
两人一年来形影不离,默契十足,虽然陆无衣依旧觉得江知白行事遮遮掩掩,却也不对他太过设防。
而江知白呢,从前是真的严格恪守江湖规矩,陆无衣练剑他绝不偷看,但不知何时起,他就忍不住盯着她飘渺如仙的身影看得目不转睛。箫曲从一开始的《春江花月夜》《平湖秋月》《渔舟唱晚》渐渐变成《凤求凰》《醉花阴》《相思曲》甚至某些不知名的、缠绵悱恻的曲子……
而看多了,纵然他只盯着人,却也因为她的身形变换,渐渐将她的剑招映入心底。
今日,陆无衣尝试练剑法第十五式,虽然她内力不足,但招式多了对敌时也有好处,陆贤章从前教儿子便是先教招式再督促内功,十六个剑招练一辈子,是六桥山庄子弟人尽皆知的常识。
江知白看了一会儿,突然停下吹奏,以箫为剑迎了上去。
“小衣儿,我来陪你练一练。”
碧玉|洞箫轻轻击打在剑身,陆无衣微一抬头抽身,避开他的攻势转而从侧方袭去。
江知白扭身相抵,脚下步伐变换迅速,细一看,与陆无衣的身法一模一样。
陆无衣:“你——”
江知白举起玉箫挡在胸前,剑箫相抵,两人对视,他连忙保证:“绝没有偷偷练过,我只看你,谁知看着看着就看会了,不过没事,你把我变成你的人,就不怕剑法外传了!”
陆无衣一脚飞去,江知白翻身躲开。
“我学了剑法你不生气,开个玩笑却这么恼怒,我真是太伤心了。”
陆无衣持剑在胸前:“我的命是你的,只要等我报了仇,你想要什么都随意,但休想挟恩占我便宜!”
江知白举手保证:“我什么都不要,一片真心!要是真想占便宜,去年你行动不便的日子,我不早就占足了便宜?还需要等到今日被你拿剑指着?”
这话不无道理,养伤以及往后好长一段日子,他对她都是明面上亲近实际保持舒适的距离,也不知从何起,两人之间竟然越来越没有安全距离。
陆无衣回忆过去,手里的剑松了松。
江知白见状,趁她不备举箫直攻她面门:“小衣儿,对敌作战,对方说什么你都不能信,包括我!”
陆无衣仓促举剑阻挡,立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脑后,专注实战。
两人把练会的十五个招式全都对阵使了一遍,最后江知白突发奇想,将自己的内力灌注玉箫,一改敌对立场,转身与陆无衣并肩而立,剑箫合为一体,引导着她的剑对着前方大树狠狠一击。
“砰——”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分为二炸开……
两人收剑,看着倒地的树干震惊。
陆无衣看向江知白:“你用了几成内力?”
江知白耸肩:“微乎其微,只是想最后结束逗逗你,练个双剑合璧——”
双剑合璧?
“云松剑法第十六式是?”
陆无衣摇头:“不是,云松剑法十六式都是单人剑法……”她低头回忆思索,突然眼前一亮,“但是,我爹和我娘都用剑,他们的确会练合剑。”
江知白跃跃欲试:“第十六式是什么,我用老办法,咱们试试!”
陆无衣也不在意保密不保密了,直接吟诵出来,江知白听了一遍便记住,再次用内力灌注玉箫,引导陆无衣的剑,剑箫合璧化为一体,使出了第十六式……
长久的默契与信任让两人只练了几遍便协同一致,剑气所过之处,破石穿叶,无可抵挡。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使出第一式……
一套剑法练完,周遭剑痕深深。
江知白看着这个出乎意料的效果分析:“你家的剑法,剑招内力内外兼修,阴阳相济,如果一个人内力不足,则剑招威力下降;若剑法不熟练,内力则无法施展。但这套剑法,似乎可以通过双人累加的效果解决内力的局限。合二为一,内力就能短时间提升双倍,就仿佛我把我的内力灌注在你一人身上,而你的剑法瞬间提升数倍。”
陆无衣看着自己的剑:“但是必须做到合二为一,否则就是两个人分别用一套剑法。”说完,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江湖传言是真的,我家的剑法,只要内力高深者得了,就能大有所成。”
江知白不赞同:“世上的武功,哪个不是内力高深的人使出来威力更高,但是,少有一个武功,能通过多人合璧的方式提升招式的内力威力,达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即便是江湖上有些夫妻练的鸳鸯剑,那也是一种双剑的剑招,男女之间时而分时而合,通过各自剑招变幻达到克敌效果。而他们现在练的,是真正达到双人合一,与其说是鸳鸯剑,不如说两个人合在了一起化为一人。
这套剑法明明步伐诡谲招式奇诡,一招一式都十分出人意料,但是偏偏毫不妨碍第二人的出现,似乎天生就留了一个位置给未曾出现的那个人。
下山的时候,江知白开玩笑:“你爹当年创造剑法的时候,不会已经暗恋哪个姑娘了吧?”
陆无衣无视他的八卦,也不感兴趣陆贤章当年的情史,没理他。
陆贤章暗没暗恋人江知白是不可能知道了,但是他很快亲眼看到了暗恋陆无衣的人。
下山走回客院,两人就看见了在他们那个小院门口徘徊的祝迩,这位仁兄上来便打招呼:“吴姑娘……”
江知白挡在陆无衣面前:“这位兄台找我夫人何事?”
祝迩侧头去看陆无衣:“吴姑娘,你和江兄真的是夫妻?”
陆无衣:“……”
祝迩在她短暂的沉默中立刻看到了希望,顿时笑起来:“我就说我不会看错的,吴姑娘一点都不像嫁了人的样子,在下是祝迩,铸剑山庄的二少爷。”说着,收起折扇,风度翩翩地作了一个揖。
陆无衣对他笑了笑:“久仰,祝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只是不知,您在这是专门等我吗?有何事?”
江知白挡在两人中间直翻白眼。
祝迩仿佛看不到中间这个煞风景的,笑得一脸温润:“泰山日出闻名遐迩,在下想邀请吴姑娘明日一起去欣赏日出,不知姑娘是否有空?”
江知白忍无可忍:“没空!”
祝迩依旧没给他眼神,只看着高大肩膀后露出半个额头的陆无衣。
江知白呵呵一声:“武林大会比武在即,祝公子不去好好练武,还有心情约人看日出?堂堂铸剑山庄也是百年门派了,别到时候名次还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啊。”
祝迩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江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你这边客房紧张,我可以在我们的院子里给你匀一个空房出来。”
江知白整张脸都阴沉下来了,眼睛黑沉沉地盯着风度翩翩的祝迩。
陆无衣出声打断这份剑拔弩张:“不必了,我要练功,没空去看日出。”说着,拉着江知白的手臂进了客院。
祝迩转身看着他们的背影,喊:“吴姑娘,你几时出门练功,我陪你一起啊!”
江知白砰地关上门。
“你对他态度怎么这么好?”关了门,他就气呼呼地瞪着眼睛问陆无衣。从前和人寒暄都是他的事情,陆无衣对于没有价值的人从不会主动理会。
陆无衣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一边喝水一边解释:“他以前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对他比较了解……”
“哦——”江知白立刻打断,“青梅竹马,旧情复燃是吧!”他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你去哪?”陆无衣喊住他。
“我这就去把他杀了!”
陆无衣猛地站起身拉住人:“你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江知白盯着她的眼睛:“你对他旧情有几分真,我就有几分真。”
陆无衣:“疯子。”
江知白抽手,开门。
陆无衣一把按住门,重新关上:“追女孩子不是靠杀人,懂吗?”
江知白气冲冲的:“那靠什么?人死了就会被遗忘,我先让他死了再说。”
陆无衣用力按着门:“不会!人死了才会永远记得。”
江知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你还要永远记得他!”
陆无衣:……
也不知道他真疯假疯,威胁:“你再发疯,我就不告诉你我和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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