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衣发现自己的报仇之路变得格外轻松, 那些参与毁谤的大大小小人物,如今都卷入了《阴阳经》之中,如郓城派掌门这般还留着一口气给她亲手报仇已然算不错的了,许多人不等她赶到, 就已经在与其他门派争斗中丧命或者伤残。
这真是让人挫败,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 憋屈。
她问江知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热闹?看这些人为了一样东西杀来杀去,乐趣在哪?”
她是真的不明白。
人性之恶,看多了会有一种对整个世界、人性都丧失信心的消极感, 会变得不信任人心, 对一切都漠然。
有时候她觉得江知白就是这么漠然。
江知白笑眯眯的, 那只玉箫在他手里转啊转, 陆无衣觉得箫管又滑又亮就是被他盘的。
“有趣啊,我见的世面少, 一直对江湖正道好奇不已,这次出来闯荡江湖, 自然想要看各种事件中,正道侠士们都是作何反应咯!”
“不同的人, 面对诱惑、危险、背叛、死亡……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 这不有趣吗?”他托着腮,“恶人两面三刀、凶残暴虐、狡猾不仁、背信弃义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就好奇好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陆无衣看向他。
说这些的江知白就像个单纯的孩子,眼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求知欲,然而孩子的眼睛是单纯的也是无情的, 他好奇,同时也没有同理心。就好像一个小孩好奇一条毛毛虫被戳死后会不会爆出绿浆,于是把一条毛毛虫切成了几段、把一条毛毛虫戳出无数个洞, 不停实验研究毛毛虫死状。而他的内心在如此做的时候又的确没有邪恶之心。
陆无衣大概明白了江知白的心情。
当初他救自己,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情吧,好奇一个人全家被灭门后会怎么做,好奇她的反应,好奇她会怎么复仇……
想通这些的时候,他们正好来到了泰山脚下。
江知白并不知道陆无衣想了些什么,他一如既往安排两人的食宿,然后兴致勃勃地打听这边发生的新故事,随时准备去看热闹。
泰山派这段时间最大的事情就是准备武林大会,虽然已经传出消息大会将要推迟,但是明确的方案并没有出来,几大门派为了这个大会日期吵了许久。
江知白和陆无衣坐在大堂角落吃饭喝酒,他说完这事就评价:“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大不了三年选举一次盟主呗,先把今年的武林盟主选出来,三年后《阴阳经》的事肯定告一段落,到时候再举办大会,选盟主又处置《阴阳经》不就成了。”
有些人不就是想拿到秘籍练好武功当武林盟主吗?相比今年仓促练功,三年蛰伏不更好?而有些人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得到神功吧,不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先把位置占了?
他虽然没说这些话,但心中有意之人很快就领会到了其中奥妙。
“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坐在大堂中央的几个剑客立刻赞赏地看过来。
陆无衣和江知白循声看过去,看到他们衣服上的图徽,是恒山派的人。
江知白说话虽然没有故意遮掩却也不是大声嚷嚷,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知道君子非礼勿听的人也不会特意来听,听完还毫不掩饰地喊出来。
恒山派弟子的高傲在此可看出一斑。
江知白一脸良善,不好意思地对几人拱拱手:“小子私底下胡言,谬赞,谬赞。”
陆无衣再一次看着他披上羊皮对恒山派施展社交大法,一口一个久仰,仿佛恒山派一个排行十几的弟子他都当真如雷贯耳,把那几个恒山弟子哄得飘飘然,纷纷引他为知己。
两桌人并桌聊了半天,终于有人发现了陆无衣的存在:“这位姑娘是——”
陆无衣露出一个笑,拱手正要自我介绍,江知白那小子一把拉住她的小手,似羞非羞:“这是内人,我们刚成亲不久,出来闯荡江湖见见世面。”
陆无衣脸上维持着笑容,脚下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江知白眉头一抽,把腿缩到凳子底下藏起来,笑容不变。
恒山派弟子立刻一脸明了,开口道喜:“江兄和嫂夫人郎才女貌,好一对贤伉俪,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江湖子弟,对男女情爱的兴趣远不如江湖武学的兴趣大,几人很快又说起武林大会的事。
“实不相瞒,师傅他老人家也有这样的提议,不管如何先选举出一个主事的人,江湖上下一心,才能解决如今的乱局。”
江知白:“其实大会不必推迟,五岳盟准备了这么久,再拖下去,耗财耗力。各大门派家务事同样多得很,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啊!”
已经在泰山派呆腻了的恒山派弟子纷纷点头:“就是如此说。今年本轮到我们几个上江湖历练,结果就呆在泰山了,本以为武林大会千载难逢不失为一个好机缘,如今看来……”说着,纷纷摇头。
陆无衣便说:“前不久我们游洞庭,还看到衡山派的几位师兄在外行走,怎么你们却一定要留在泰山?”
其中一个恒山派弟子说:“怕是刘师兄跟着魏掌门去邀请白帮帮主吧,衡山派负责上门邀请各大帮派参加大会,我们负责帮泰山派师兄弟们搭建会场。”
陆无衣哦了一声:“那可能我看错了,我看到白帮的人和他们打起来了,那必然是看错了。”
恒山派几人立刻对视一眼,追问:“打起来了?魏掌门在吗?”
陆无衣却不肯说了,俨然怕招惹麻烦。
江知白也跟着打圆场:“我们就是一闪而过看到一眼,很可能就是看错了,大门派之间的事情,我们两个小辈可不敢乱说,要是因为我们坏了大家的情谊,那我们就万死难辞了。”
恒山派弟子点头称是,心里信不信却是另一回事了。
吃完一顿饭,这几人就邀请江知白和陆无衣上泰山。
两人几番推辞,最后“盛情难却”,一起住进了泰山派的客院。
恒山派和泰山派的情谊显然很深厚,江知白和陆无衣被几个弟子带上山,只说了是自己的朋友就被放行,而进了客院,听到引路弟子的话,他们也知道恒山派弟子为什么这么不耐烦留在泰山了。
来得早又有脸面的门派早早就住进了客院,但人一多就避免不了乱糟糟的,住得也不甚舒适。《阴阳经》现世后,这情况才好了许多。但话又说回来,人家都凑热闹去了,恒山派的人却要留下来帮忙做杂事,这对一群年轻人来说,哪里静得下心?
陆无衣却关注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怎么只看到恒山派的师兄,嵩山派和华山派呢?”
小弟子说:“嵩山派掌门身子不适,派了大师兄带着弟子前来帮忙,他们这段时间下山采购去了;华山派掌门在闭关,暂管门派的是张师叔,那是个最小心谨慎的,只说等掌门出来再说。等掌门出关,咱这大会都举行完了!”
言语之间,对华山派很看不上。
那倒也是,五岳盟同气连枝,这么重要的武林大会,华山派却如此推脱,作为联盟内的人,肯定觉得不满。
因为听恒山派的人说两人是夫妻,小弟子直接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告知他们一些注意事项,又介绍了一番用餐沐浴的地点,便拱手走了。
陆无衣看了一圈内室,目光落在最远的小榻上。
江知白立刻说:“小衣儿,你不会这么无情冷酷,让我睡在这吧?”
陆无衣:“我们本可以要两间房。”是你非要说夫妻。
江知白看看床:“这床大呀——”
陆无衣盯着他不说话。
江知白委屈撇嘴:“好吧好吧,我睡榻行了吧,咱都这关系了,睡一张床有啥。”
陆无衣问:“什么关系?”
江知白嘻嘻笑:“坦诚相待的关系呀,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陆无衣冷脸:“你有什么我知道的?”
江知白:“我最内心深处的一面都让你知道了啊,你已经见过我最真实的模样,其他的有什么重要?”
陆无衣扯了一下嘴角,不和他闲扯,坐到床上盘腿练功。
江知白跟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看着看着,抽出玉箫吹奏。
吹的是《凤求凰》。
两人住进泰山派,前几日就在允许范围内走动,看看门派内的景,和所有刚上山的江湖人一样,等摸清了整个门派的地理情况后,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换了夜行衣,蒙面夜探议事厅。
据他们打听到的,泰山派掌门这些日子日日在议事厅讨论大会的事到深夜,十分辛苦。
陆无衣的功夫还不到不被这些老狐狸发觉的程度,江知白让她屏气凝神把自己全权交给他,而他轻功出神入化,带了一个人也来去无声无息,直接揽着她上了议事厅屋顶。
两人趴在屋顶上,掀开一块瓦片,头挨着头侧耳凑在洞口听里头的声音。
“不如就定在八月十五,选出盟主才好制止如今的江湖纷争。”
“刚才我来的路上收到消息,郓城派掌门和几个大弟子全都被害,郓城派彻底散了……再这样下去,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恐怕都要十去三四。”
“也不知道《阴阳经》现在到了谁手上。”
“大哥,这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谁能号令武林谁才是天下第一,纵然练成阴阳经,一拳还不是难敌四手,就像那陆贤章——”
“陈师弟!”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
“华山这次不肯来,就是为了这个吧,闭关不过是借口。”
“他不来就不来,当初去杭州他也不是不愿意来,我们少了他照样成事!”
“我当初去杭州,只想给他一点颜色,省得他老是帮着嵩山派打压我这个大哥,变成后来那样完全不在我意料之中,华山因此离心……我……唉……”
“那是任老头子自己迂腐,嵩山派还是姻亲呢,怎么没说要退出五岳盟?”
“说来说去,是陆贤章太过得意,这些年竟然得罪了这么多人,我们五岳盟其实也是被人架上去成了讨伐他的旗帜,六桥山庄不得人心,一朝有难人人都踩。”
“是啊,大哥你不必愧疚,要不是六桥山庄自己做了这么多恶事,怎么会有半个江湖上的人讨伐?”
“说远了,明日圆静大师就要到了,武当的人早在山脚下等着,太极门傍晚也送了帖子过来,我们和几大门派商量一下,若没问题,那就定在八月十五正式召开大会,选出盟主,平息纷争。”
“好的,大哥你也让元诚他们勤加练习,到时候武林盟主的位置可不能让其他门派在泰山夺走。”
两人又开始商议举办武林大会的一些琐事,说着说着又回忆起往昔,听得出来,恒山派掌门唯泰山派马首是瞻,而泰山派掌门很是留恋当年自己一人号令五岳的日子。
可惜现在,嵩山派离心一半,华山派彻底离心,衡山派看不出深浅,只有恒山派还在。
夏末的夜风还是挺凉快的,陆无衣听完这些,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若是有个背后之手操控了一切,那她手刃仇人将是多么畅快,如今这般,她仇人不少,但杀谁,都总觉得心口郁气缠绵不尽,出不了。
议事厅的人都走光了,两人还趴在屋顶没有动。
江知白伸手扣住她的腰,带着她翻身仰躺在屋顶上:“你看星星多好看。”
陆无衣被拉着滚进他怀里,稍微一动,瓦片便咯吱咯吱响,于是不敢再动,顺着他的声音看着夜空。
今晚月亮只有一个芽儿,还时不时被云层挡住,星星也一样,完全没有大晴天那么璀璨,也不知道他哪里看出的“好看”。
但屋顶的夜风是真的大,吹得人凉快不已。
“放开我。”
江知白没放:“小衣儿,别难过,世人愚昧,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人呀,自己痛了就知道别人有多痛了。”
陆无衣问:“你痛过吗?”
“我?”江知白轻笑,“痛啊,做梦都痛。”
他的声音和夜风一样轻乎,听不出丝毫痛的痕迹,但陆无衣信了。
“你家人……也是正道干的?”
江知白:“那倒不是,是魔教。我以前觉得魔教多坏啊,我这样的好人当然要做个正道大侠才是,谁知道我还没当上大侠,先看到大侠灭人满门了,吓得我这个小心肝啊,差点跳出来,再也不敢说要当大侠了。”
陆无衣觉得他似乎又开始胡扯。
江知白:“小衣儿,报完了仇,你打算去做什么?”
报完了仇,去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陆无衣想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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