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眼神锐利, 立刻发现了李正言的不自在,问:“怎么了?”
李正言收拢了心神,低头回答:“无事。”
中年男人听了脸上微沉, 语气多了一分严厉与教训:“怎么在宫里呆久了,情绪管理都如此疏松了?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忘了?”
李正言立刻行礼:“弟子从不曾忘。“
“哼!”男子严肃地冷哼一声,碍于时间有限,不再教训徒弟, 说起了自己此行的正事:“王宇传话不清不楚的, 那天刺杀到底什么情况,你的任务又完成得怎么样了?”
李正言恭敬地答:“皇帝身边有死士,护着皇帝逃到了猎场外,正好遇上闹着要去狩猎的五公主一行。弟子本想直接把五公主带走,但没成功,给皇帝逃走争取了时间。”
“他们想劫走五公主, 但是五公主实际并不受皇帝真心喜爱, 危难之际被皇帝扔在原地等死。刺杀行动已然失败,弟子便觉得,至少弟子这边不能出问题, 于是护下了五公主,获取了狗皇帝一家信任。”
中年男子起先眉头微微皱着, 听到后来满意地点头:“你做得不错,陈林底下那帮人向来冲动行事, 此次刺杀更是布局草率打草惊蛇, 你莫管他们, 任务第一,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是!”李正言单膝跪地,斩钉截铁地领命。
中年男子眼中露出一丝满意, 又问:“那当日怎么突然取消了计划?主子的耐心越来越少了,你为何不按计划行事?难道……公主身边呆久了,心就野了?”
“弟子不敢?”李正言连忙说,“那天公主临时传召,弟子不得不去,第二天早上才得以回来,后来也曾想找机会去查探一番,但宫中防卫因刺客之故分外森严,王宇也是知道的。弟子先是找不到机会,后来又回到五公主身边日夜值守,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无用!借口!”中年男子冷叱。
李正言低着头静静听师傅教训。
“你莫要忘记自己姓什么,为主子赴汤蹈火是你的使命,我
费尽心思把你送进宫,不是让你跟着那个丫头片子吃吃玩玩当一辈子走狗!陈林那帮人虽然无脑,却个个能为主子赴死,身为我的弟子,你若是贪图荣华富贵安逸日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定要替你死去的爹娘清理你这个不孝门户!”
“你别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还有你那三岁的弟弟,你一身血海深仇,不思早日复仇反而做事越来越畏首畏尾,怎么对得起主子多年培养!言儿,宫里繁花迷人眼,但你和那些公主皇子是不同的,你若心生沉溺之心,你爹、你娘、你的弟弟……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稳!”
李正言就着跪地的姿势深深行礼:“弟子不敢!”
“既然如此,想想自己的誓言!”男子冷冷盯着地上的人,“年底之前,完成任务!”
当初入门,他们未学识字就先学会了对主子尽忠的誓言:我李正言一生为主子所用,铲平萧家,荡清浊世,舍身取义,誓死效忠。
年底之前……
李正言算了算日子,欲言又止。
好在他低着头,中年男子看不见他的情绪,否则又要被教训一通,即便如此,李正言回答慢了几瞬,又被男子再次警告。
对手下的弟子一番质询敲打,男子看着恭顺的弟子满意离去,李正言原地跪了许久。
天色渐渐昏暗,李正言猛地回过神来,顾不得多想,迅速起身,急匆匆地跑回行宫。
等到他换好了干净衣裳重新回到萧柳的院落时,萧柳已经让人把锅子都摆好了,看到他姗姗来迟,语气抱怨。
“你可总算来了,再不来今天的锅子没你的份咯!”
絮儿看着满桌食材,眼睛亮晶晶地在边上应和:“李侍卫你比我一个姑娘家动作还慢,我们都更衣回来干完了活,你怎么才来?”
李正言没有回答,走到萧柳身边,屈膝弯腰想要行礼告罪。
萧柳抬脚刚好卡在他下弯的膝盖处不让他跪下去:“我何时说要怪罪你了?又动不动行大礼?”
李正言碰到软软的鞋面心中一颤,再无法下跪,好抱拳道歉:
“卑下擅离职守,请公主责罚。”
萧柳笑着摆摆手让他起来:“我都说了,晚饭前赶回来就行,我是那等朝令夕改、喜怒无由的人?”
李正言猛地抬头看向萧柳,却见到萧柳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絮儿一脑袋浆糊:“李侍卫居所不就在隔壁吗,主子你怎么猜到他这次要更衣好久?”
萧柳笑盈盈地瞥了李正言一眼,笑着对絮儿说:“你主子能掐会算啊——把食材都放进去,可以开始煮锅子了。”
絮儿顿时转移了注意力,专心在锅子上。
李正言依旧心神不宁地盯着萧柳,在原地杵成一根僵硬的木头。
林子里师傅说起更衣一事他就猛地意识到了,公主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叮嘱他早点回去吃锅子,否则,不过更衣而已,他早早就能回去,为何会让他晚膳及时回?
公主到底知道了多少?
李正言心跳加快。
萧柳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到餐桌落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别的且放一边。”
然而怎么能放到一边真的不理会呢?
这一顿其乐融融主仆尽欢的锅子宴,有李正言一人吃得食不知味,连自己吃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萧柳好几次给他夹菜,却没能安慰他多少。
饭后,萧柳披上斗篷带着絮儿和李正言去院子里散步。
雪后地滑,李正言终于回归了心神,小心注意着萧柳的行动,防止她摔跤。
逛完半圈院子,萧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正言。
李正言不明所以,却下意识提高了一颗心,回望着萧柳,等她说话。
萧柳说:“你能带我去树上看雪吗?”
李正言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院子里高大银杏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雪夜天冷,不如明天白天?”
萧柳坚持现在就去。
李正言无奈,好答应。
因为要爬树,萧柳不能再由李正言一手抱着飞上去,她便换了一个姿势,挂在他身后让他背着。
李正言紧了紧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您抱紧了,不要怕。”
萧柳笑着靠在他后肩,在他耳边说:“恩,我不怕,我信你。”
李正言准备上树的动作一顿,差点失误。
等到两人齐齐坐上高高的枝头,月亮也爬到了半空。
这次稀奇,李正言先出声说了话。
“公主……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萧柳笑着回头看向他:“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抬手拍了拍李正言的肩膀,“阿正,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我相信你就是我看到的你。”
李正言怔住。
许久后,恢复了平静的他望着当头的月亮低声问:“公主……觉得家国,哪个更重要?”
萧柳摘了一根枯树枝在手里搓弄,闻言便说:“于我们皇家来说,家国一体,分不清;于普通百姓来说,太平日子自然是家重要,乱世便要守护国,没有国就没有了家。不过啊,家永远是这个家,家人不能换;可国……国的版图一直在那,当家做主的人却一代代变化着。这当家做主的人啊,其实是谁不重要。”
李正言细细品着她那句话:“是谁不重要?”
萧柳:“是啊,因为国是百姓的,当家做主的人就像管家,管家不好便要换。”
这话可谓胆大包天,几乎明说,一个皇帝干不好治国之事就会被百姓换掉。
李正言却突然笑了起来。
萧柳扭头看着他。
李正言的笑也是浅浅的,像他这个人一样,笑了几下就收回了情绪。
“卑下和公主想的一样。”
萧柳:“哦?”
李正言的神色里多了几分轻松,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枷锁,一跳一跳地往外跳。
“卑下过去觉得,管家要做得好,自然能长久做下去;做得不好的,能被赶下台。而下了台,也不过一普通百姓,历史再辉煌,荣光已难寻。”
萧柳:“不错,所以当管家就要好好当,下台了,也能怪自己。”
说完,她问:“那后来为何不这样想了?”
李正言低头,半个身子在阴影里:“后来有人说我这样想
是错的,我便不再说了。”
他问萧柳:“若有朝一日公主做不成公主了——是我问错了,你本就想过田园日子。”
“是啊,咱们可是约好一起退隐山林的。”
李正言低低笑起来,竟然还开了一个小玩笑:“承蒙公主不嫌弃。”
萧柳:“自然不嫌弃。”
说完,两人对视笑了一下,重新看月亮。
圆月皎洁,萧柳的心也像这月亮似的,宛如明镜。
李正言,李正言……她的皇□□父建立大辽入主中原,便是灭掉了李氏江山。
“阿正,你从小有没有特别想做没做成的事?”
李正言拧眉细细想起从小的记忆,好久以后说:“有。”
“有一年,我在训练结束后捡到了一野猫,那时小,还没出师,没多想便带回了住所。第二日,师傅就将这野猫一掌打死了……”
萧柳没想到转折这么突兀,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接打死了吗?小猫什么都没做?”
“恩,师傅说,养这种没用的畜生会移了性情,我捡野猫回来,犯了大忌,那次本来胜出的考核也被判为不合格。”
萧柳似真似假吐槽:“你师傅教的是徒弟还是训练杀手?”
李正言没有吭声。
萧柳在树影中弯唇,仰头望月。
“那你现在还想养猫吗?”
李正言余光看着她:“想,不过也就想想,我不会养。”
萧柳:“不会可以学,慢慢学总能学会的。阿正,你是个温柔的人,一定能把小猫照顾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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