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句话，到最后老朱都没能说出口。
对自己的孙子，除了愧疚，他此刻觉得，还多了一分亏欠。
情势如此，他身为大明的皇帝，只能如此。
老朱离开了锦衣卫驻地，对朱三如何处理，他没有说。
朱三也没有多问，他能理解老朱的做法。
再者，便是如此呆在锦衣卫之内，安享余生，似乎也不算太差。
起码衣食无忧，想要的东西，都能有。
离开而老朱在回皇宫的途中，就不断在思考刚刚的问题。
此事一旦深入，他便发现，绝对不比造反这个事情小。
大明未来，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老朱心中此刻也不是很清楚了。
在朱三闹出这个事件之前，老朱几乎已经确定了，大明未来的走向。
自己这一代，把所有的恶名都背负上。
所有要杀该杀想杀的人，他全杀了。
下一代君王，就让他做一个开明的仁君。
不再嗜杀，不再过于逼迫官员，不再如此强硬生冷不近。
可随着朱三主导的西安之事越演越烈，老朱似乎也发现了。
如今的天下，距离他所期盼的那般，似乎还远远不够。
他一生所期望的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这一次是关中西安事发，是因为秦王朱樉，京官和地方官沆瀣一气，对百姓无底线压迫的结果。
那下一次，可能就是北平，可能就是南方，可是大明治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如果这样的话，那此刻大明，和之前自己推翻的故元，区别又在哪里呢？
说到底，是这天下，治理还太差了太差了。
换句话说，如今大明打下了江山，却还没有稳定天下。
这样的时候，一个守基业的国君，只怕还不适合登场。
朱允熥先直接不提，老朱把一切看在眼中。
他的能力，实在太过不值一提，差太远了。
但凡有的选择，他都必然不会被考虑。
这样的孩子，既然生在了帝王家，那边安心享一世荣华，那便够了。
妄图染指江山神器的话，只会自己和国家，都比如万劫不复之地。
朱允炆比起朱允熥，在能力方面要强过太多。
被立为皇长孙之后，也一直相当努力，各个方面都做的不算差。
可终究还是那个问题，他没有见过世间的残酷，把一切都想象得太过美好。
并且在处事之上，一则欠缺必要的雷霆手段，二则太过仁厚。
以至于他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老朱暗中为他善后。
这样的性子，在天下大定之后，做个守城的皇帝，倒是问题不大。
之前的老朱也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现在的大明，到那个时候了吗？
西安事发之后，老朱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
这两个孩子，说白了就是没有经历过磨难。
自小锦衣玉食，不明白艰辛为何物。
这样的人，即便再如何懂道理，再如何为百姓设身处地。
说到底，终究不如朱三那样，亲自在红尘大世走过一遭的深刻。
而且最为决定性的一点是。
朱三在民间十几年的坎坷，饱尝所有人情冷暖，见过所有的黑暗和不公。
在最底层的世界，摸爬滚打，看遍了所有官员的丑恶。
他早就离开象牙塔，早就明白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而他，即便经历那样的残酷和冰冷，最终都没有选择放弃。
哪怕已经被逼迫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他也没有就此一蹶不振。
而是在逆境之中，不断思考和总结，甚至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思想。
尽管那一套思想，并非成龙之术。
但那也是屠龙之术！
并且朱三还有那等魄力和能力，是煽动也好，是利用也罢。
其结果是，朱三策划并带领了一场起义。
并且如果不是天运不在他那一方，可能这一场起义，还能成规模。
即便最后功败垂成，朱三自己也差点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到了这样的境地，也还有那么多真心追随他的人，愿意为他赴死。
刑部大狱之中的事情，蒋瓛一字不差的汇报给了老朱。
老朱听闻这群乌合之众，竟然有人为了朱三，甘愿自身顶替恶首之名的时候。
他内心震撼，当时就曾经感叹，朱三所做之事，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多了不起。
是故成龙也好，屠龙也罢，这思想拿出来，就是超越凡人的思想。
就能引领万众真心相随，这是一种凡夫俗子穷一生，也得不到的领导能力。
光是这一条，就能诠释朱三的天资之高。
老朱一路沉默，细思如今的局面。
大明从朝堂到藩地，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是暗潮汹涌。
老朱自知自己杀人太多，得罪的官员也太多太多。
只是因为开国的举世功劳，让他稳坐这个皇位，无人敢言语半句。
可实际上，大明只怕不如表面的这般平静。
北方几乎可算是徐达势力一家独大，自己还在的时候，那边就已经有些压不住。
若是自己不在了，换了一个保守的皇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还只是一个方面，是明眼能看到的东西。
朝堂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明面上惧怕自己，暗地里则是希望自己早死。
这些老朱不是不清楚，只是他不在意。
他为人就是如此，把自己家人看得最终，其次便是天下的百姓，最后才是跟随自己的官员。
他的理念，官员就是百姓的敌人，官员就是坏人。
哪怕是跟随自己的官员，也同样如此。
他不知道朱允炆日后会不会秉承此念，为百姓造福。
他不知道自己不在之后，朱允炆能否压得住手下群臣。
以前老朱不去想这些事情，是因为想了也是无用。
而今不同了，这些事情不再是无解的难题。
只是说到底，此事终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事关大明未来，老朱也不可能只因一时的念头，就冲动做下任何决定。
未来时局不明，此刻他也还健在皇位之上。
大明继承人之事虽说紧要，但还不至于如此着急。
他，还有时间去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