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走过的时候，野菜糊糊也熟了。
朱三拿过碗便盛出了满满一大碗。
他也不管朱元璋就在旁边看着，自顾吃了一大口。
入口滋味，一言难尽。
又苦又涩，并且这玩意儿的口感，也着实是有些不敢恭维。
朱三甚至是在想，当年是怎么把这样的东西吃下去的。
其实这东西当年吃的时候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记住了的，只是当年的那种感觉。
朱三又强忍着不适感，再吃了一大口，依旧一样的难以下咽。
果然刚刚那不是错觉，这东西是真的很难吃。
最近在锦衣卫之中，每日餐食都可谓是难以想象的珍馐。
今日恰好见到野菜，突然想换个口味，也算缅怀一下过去。
东西绝对跟当年的没有什么区别，可味道，天差地远。
一旁老朱为了缓和现场这肃清和尴尬的气氛。
竟然也是主动拿起碗，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野菜糊糊。
朱三一开始本来是想要去阻止的。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了。
毕竟他内心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老朱今日的来意。
那就随他去便好，否则以他自己刚刚的体验来说。
要是给皇帝吃这样的东西，一个欺君之罪是少不了的。
老朱看着锅子中的野菜糊糊，用脚想都知道这东西肯定不好吃。
但是内心对孙子的亏欠和爆发的情感，让他直接无视了。
他抬着一碗野菜糊糊来到离朱三几步之外的地方，就这么坐了下来。
老朱毕竟是大明的开国皇帝，也是老百姓出身。
他早些年的经历，虽说不如朱三这般凄凉。
但是也好不到哪去，叫花子当过，和尚也当过。
在老朱心里，他还是觉得，没有自己吃不了的苦。
或者说，再苦的日子，他自己也是熬过来了。
更不用说这一碗野菜糊糊，小问题。
坐下之后，他也学着朱三的样子，吃了一大口。
入口瞬间，这野菜的冲击力，比老朱想象的要大了不少。
难以下咽，又苦又涩，简而言之，就是相当难吃。
只是老朱的举动，本就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这个时候，即便他难吃得只伸脖子，也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这锅东西煮的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朱三却是停下了吃食的动作，摇摇头说道，“这东西，怎么会这么难吃，实在太难以下咽了。”
朱三的话，让刚刚老朱的夸奖，悬在了空中。
他一时间也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说，这个孙子，也太坦诚了一些。
朱三又接着说道，“不对了，味道完完全全不对了，我记得当年吃的时候，真的很好吃。”
朱元璋并没有接过朱三的话，而是用行动回应。
至于为何同样的东西，此刻却没有了往日的滋味。
这其中的原因，老朱清楚无比。
朱三则是开口道，“当年山野之中，几天没有食物，几近饿死的状态下，吃到了这样的一碗野菜糊糊，它救了我的命，所以觉得那是天下至极的美味。
而这几日，吃多了锦衣卫的珍馐玉食，猛然再吃这野菜糊糊，也难怪如此难以下咽。”
老朱在一旁，和朱三一样，慢慢的吃着这难以下咽的野菜糊糊。
半晌之后，老朱才说道。
“朕以为，再难吃的东西，于朕而言，都不算什么，不成想，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竟连这一碗小小的野菜，都快要咽不下去了。”
朱元璋所说的话，也确实是心里话。
朱三仅仅只是这段时间才有了正常人的生活。
就是这段时间的衣食无忧，也足够让他咽不下野菜糊糊。
那老朱当了皇帝这么多年，吃的用的无一不是天下最好。
他再吃这野菜糊糊，自然比朱三更加艰难。
两人断断续续自顾说着话，同时也是一口一口吃着野菜糊糊。
“陛下，这东西确实很难吃，对吧？”
这是开吃之后，朱三第一次主动找老朱搭话，老朱自然欣喜。
以他帝皇至尊，竟然也是有些慌乱的赶忙回话。
“确实是难吃。”
朱三一笑，叹息道，“可就是这么难吃的东西，却也能救人性命，陛下啊，你可知道，如果老百姓顿顿都能吃上这么一口野菜糊糊，也不至于会造反。”
朱三之言，发自肺腑，今日此刻的局面，是他的策划。
但此刻所说的话，却发自真心。
老朱沉默不语，朱三的这一句话，他接不下来。
因为事已至此，他太懂背后的心酸了。
老朱本就是造反起家，为何造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此刻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日第一次见到朱三所问的问题。
“为何不报官？”
朱三的回答是，“您当年造反的时候，为何不报官？”
这乍一听，确实是大逆不道之言。
但其实，何尝不是他们这群人心中最大的悲哀。
当年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同样也是救他性命之物。
老朱也一直记在了心中，认为那是天下至极的美味。
可后来再吃，不也就是一碗豆腐汤。
那时候他就知道，那至极美味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再也不可能吃得到了。
不是吃的东西变了，是吃东西的人变了，再也回不去。
所以朱三之言，老朱真的能懂。
朱三见老朱不说话，笑道，“我以前总不明白，为何老百姓只求能活下去，如此简单的要求，却始终得不到满足？
为何为官者，明明只要少逼迫一点点，就能让无数百姓活下去，但他们却偏偏不为？
为何百姓之苦，天下人人皆知，反而为官者却不知？
经此一事，我懂了，因为百姓而已，死就死了，蚁虫之命，又怎么比得上一件新衣。
因为多逼迫一点点，为官者就能多一点点，百姓死活，不值一文。
为何不是为官者看不见，而是选择视而不见！
因为他们是官，他们不是百姓！
就像此刻的这一碗野菜糊糊，陛下您吃一口都难以下咽，但若您将之赏赐他人，不论是谁，定然感恩涕零，吃的比什么都香。
然而若不是即将饿死之人，谁又会真的觉得这东西美味？
不是东西变了，而是因为您是陛下。
不再是百姓的官员，面对百姓之苦，就如同不再有饿死之危的人，面对这一碗野菜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