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刚打开城门,八匹快马就冲了出去,徐硁和卫慕鸿带着两名护卫一人两马向南飞奔,徐硁本不愿意带着卫慕鸿,但苏舜钦在衙门听说,扬州疫情在九月底便得到了控制,至于死亡的人数现在朝廷还没有统计出来,徐硁这才愿意带着卫慕鸿一起回去。
或许老天下了七八天的雪有点乏了,从徐硁出城开始便是一片晴空万里,人间在被大雪洗刷了这么久,什么污垢都会被净化掉。徐硁虽然心急如焚但是还是不能打马狂奔,没了雪花,但是路面有一层厚厚的冰面,这时如果纵马飞奔无意于取死之道,卫慕鸿也看出徐硁心中非常的急躁,她也没有劝徐硁慢下来,只是说晚上必须住店不能夜间在野外行进。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看见了雍丘县城,前面一匹全身包裹的骑手飞快的从他们几个身边经过,徐硁队伍中的一名卫慕家将好像发现了什么,一直看着那匹快马远去,然后他找到卫慕鸿说了几句。
“哦,阿鸿,你说刚刚过去的是一匹和我们一样的西夏马,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徐硁他们没有进入县城,而是找到城外运河的客栈住下,这样他们再次启程就不需要等到城门打开,徐硁将热水倒入盆中给卫慕鸿泡脚解乏。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我们卫慕家对自己的马匹都很熟悉,我怕那骑手可能认识,然后我们错过了什么重要事情。”卫慕鸿也不敢多说,因为这会让徐硁以为她要停下来。
“不要想得太多了,早日回到扬州才是正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徐硁拍了拍卫慕鸿的手。
十月三十的中午,徐硁终于进入了熟悉的应天城,他直接来到范仲淹的宅邸,虽然回扬州紧急,但是如果进入应天而不去看看师母,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更何况今年年初的时候范仲淹夫妇迎来了第三子。
范李氏见到徐硁非常的高兴,范仲淹自然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归来的消息告诉她,范李氏不知道徐硁此时的心情还以为是徐硁特意来应天看望自己,范李氏对于徐硁身边的卫慕鸿更感兴趣,得知是徐硁的未婚妻之后,便带着二人来到内院看看自己的小师弟,范李氏本想留二人用饭,但是想到他们毕竟小夫妻认生也就随了徐硁的意思。
徐硁带着卫慕鸿来到自己的小院,荷塘早已经冰封,只有几根荷杆还孤零零的矗立在冰面上,徐硁的小院被收拾的颇为干净,看样子平时这里会有人过来打扫,徐硁正要带着卫慕鸿去买点吃的和明天赶路的干粮,这时院门却出现了一个人。
“安石,你真的回来了?”
“彦国,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徐硁看见富弼抱着酒坛站在门口,赶紧将他拉进院子,“阿鸿,你去和师母说一声,请她多弄些饭菜,我们自己在小院用,不去打扰打他们了。”
“安石,这位是?”
“你的弟妹,先不用问了,我找你有事。”
富弼对卫慕鸿拱了拱手,他是见证了徐硁三次被拒婚和两次拒婚,看到卫慕鸿果断的打量起来,想知道这女人为什么能吸引住徐硁。
两人再来客厅还没有坐下,徐硁便抓住富弼的双肩,沉声说道,“彦国,你我兄弟多年,你定要实话相告不得隐瞒。”
富弼好像感受到了徐硁的问题,将酒坛拍开,咕咕喝了几口,这酒冬天是需要温的直接喝会一身冰冷,然后将酒递给徐硁,“先喝点。”
“我家人如何了?”
富弼看到徐硁没有喝,夺过酒坛又灌了几口,“安石,切不可激动,节哀。”
徐硁颓然的坐在地上,当他知道家中两个多月没有联系东京这边,心中就隐约感到不安,他一直在逃避可能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说!”
“四娘和你的大侄子,没有挺过去,泰州你大舅妈也走了。你的哥哥嫂嫂在鼠疫发生前半个月前刚好去润州省亲,这才躲过这一劫。扬州这场鼠疫死了近万人,现在家家戴孝啊。”徐硁定在那里,富弼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端起酒坛喝了起来,他知道徐硁迟早要知道,由自己告诉他至少有个人陪他看着他,这样至少能避免出意外。
徐硁一把夺过酒坛,酒如泉水一般倾倒在徐硁的脸上,感觉自己快要被呛死了,富弼一把夺过酒坛,“安石,你不能这样!”
“我,呵呵,那我能怎么样?我徐硁为佛祖创作了不下十幅壁画,每一幅都是满怀虔诚,都用自己的心血去创作,可是他妈的佛祖干什么了,他一点都没有保佑我,先是祖父离我远去,接着妹妹和侄子又被夺了性命,佛祖,泥塑的罢了,世人诚心拜你,你却不顾世间的悲痛,整天慈悲为怀挂在口中,你的慈悲呢,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啊!”徐硁从身边抽出玉柄龙指着西边大声吼道。
“安石,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吧。”富弼不忍徐硁作践自己,想用孟子这段话激励他。
徐硁一把夺过酒坛,呱唧呱唧喝了一通,“哈哈哈,儒家,儒家除了满口的仁义道德还会干什么,我给你鼠疫的患者,富弼你能救得活么,还是孔老二能用他的仁义救活他,你们儒家就会动动嘴皮子,儒家不是说一视同仁么,那为什么排斥其他的学派,孔老二的仁呢?当官几天就杀人,嘴炮第一啊,董仲舒的仁呢?罢黜百家唯儒独尊,都是口是心非之徒,到关键的实用时刻狗屁不是,狗屁不是。”
富弼还想说话,徐硁嗡的一下切断颈后的头发,披头散发的徐硁两眼通红,他攥着手中头发问富弼,“你不是很能说么,用你的仁义把这段头发给我说的接起来,你能么?”
富弼本被徐硁刚才的动作吓一跳,以为他要自刎,刚要站起身子夺下徐硁手中的刀,还没伸手就被徐硁问的愣住了,他只是摇摇头,儒家能干什么他心中很清楚,不然范仲淹也不会提出经世济用的改良说法。
“还有那些所谓的医学世家,个个都是蠢材,只知道敝帚自珍,稍微有点名气便故步自封,从不愿意拿出来互相交流,心怕自家的东西被人学了过去,可笑的发现他们一代却不如一代,咱们大宋朝出现过耀世名医吗?”
徐硁喝了好多酒,舞着刀如魔鬼一般,西边的落日透过正门将徐硁的身影拉的很长,或许心中的恨意依然不解,他将酒坛掼在地上,怒吼,“还有朝廷,这朝廷却是读书人的朝廷,哪里是天下百姓的朝廷,错,不是读书人,是进士,他们犯了错可以改正,他们哪怕无故杀人都是对的,天下的百姓,只要稍微有点错误就被你们唾弃,杀头,著书立说骂你个一千年都可以,扬州的百姓需要帮助时,富弼你在干什么?”
富弼一直在应天府为官,扬州本与他无关,但是心中却无颜面对,大宋的国策就是善待读书人,其他都是垃圾,都可以牺牲。
“富弼,你说话,你说话呀!”徐硁拿着刀指着富弼,僵持了一会儿,徐硁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手里的刀无力松开掉在地上,他抱头痛哭起来,“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我!这里是无间地狱,无间地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