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
朱厚照一边将手中茶碗缓缓放下,一边扭头望向坐于左侧的祝允明:“祝老哥,上月于济宁州城内,小生曾言待有缘再见要告知老哥另一事,不知祝老哥记得否?”
“老夫岂能忘?自从那日一别,老夫对小哥之尊姓大名可谓念念不忘。”祝允明笑着点了点头。
“小生姓朱,字昭之,乃京城人氏。若不嫌弃,祝老哥往后称小生昭之即可。”朱厚照轻笑了声。
“想不到小哥竟为国姓。”祝允明“哦”了声。
“着实沾了太祖高皇帝之光,小生之家族万幸得有此国姓。”朱厚照笑着朝半空拱了拱手。
虽然“朱”姓乃大明国姓,但在当下并非只得皇亲国戚才能姓“朱”,“朱”姓的平民可谓多不胜数。
对于此种情况,祝允明和那名年轻男子也甚为清楚,脸上自然没有多少诧异之色。
片刻之后,祝允明又出言道:“昭之,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了话语,望着朱厚照,目光里满是问询之意。
听到祝允明果真老实不客气地直呼朱厚照“昭之”,何文鼎和刘瑾暗暗地对视了一眼,不过两人均没有出言,只各自默默地抿着茶。
朱厚照背后没有眼睛,自不会知道何文鼎和刘瑾的举动。
他迎着祝允明投来的目光,嘴角带笑:“祝老哥,但说无妨,小生洗耳恭听……”
迟疑了好一会,祝允明虽然仍望着朱厚照,却伸手虚指了指坐于其对面的那名年轻男子:“昭之,老夫此前曾于好友前提及你之相面术,奈何老夫这位好友始终不信。”
那名年轻的男子听得脸上平静之极,仿似祝允明所说的并非是他一般。
“祝老哥,小生之相面术实难登大雅之堂,这兄台不相信亦为理所当然之事。”朱厚照轻笑一声。
他话音刚落,那名年轻的男子竟似认同地轻点了点头。
祝允明见状轻摇了摇头,又道:“昭之,老夫所言不情之请,惟望你能替老夫此好友相面,以消其心中之惑。”
“祝老哥,替这兄台相面?那不太好吧。何况这兄台亦未必愿意……”朱厚照听得一愣。
“此前祝兄多番提起昭之兄精通相面术,在下本就不怎么相信。此刻见到昭之兄如此年轻,无疑能证实在下心中之怀疑。”那名年轻的男子随即出言道。
“这位兄台,小生对于相面之术仅略懂些许皮毛而已,岂敢言‘精通’二字。”朱厚照轻摆了摆手。
略一顿,他再道:“兄台心中有所怀疑那最正常不过。上月,小生为祝老哥相面实乃一时兴起之举,此刻自不能再度献丑。”
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朝那名年轻的男子拱了拱手。
未料,那名年轻的男子见状却道:“听得昭之兄这般说,在下反倒突然生起了几分兴致。能否劳烦昭之兄大展神通,为在下相一番?”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脸上似有犹豫之色。
祝允明见得朱厚照不仅没出言回应,更是满脸犹豫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昭之,有为难之处?”
“祝老哥,小生以为还是不相的好。”朱厚照皱着眉头,轻声回应道。
“怎么,昭之兄莫非不敢?”那名年轻的男子听得顿时轻笑了声。
若非已猜知眼前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份,朱厚照自然不敢,更会早早找理由出言拒绝。
此刻他显得甚是为难的模样,只不过是他有意为之而已。
须臾间,朱厚照嘴角扯了扯:“并非小生不敢,实不愿提起兄台之伤心过往。”
在那名年轻男子一愣之时,朱厚照再道:“既然兄台不介意,那小生就姑且一试吧。若有冒犯无礼之处,兄台有怪莫怪。”
未几,朱厚照双目已紧盯着那名年轻男子的脸,还让他先后侧了侧脑袋。
那名年轻的男子甚为配合,先将左脸向着朱厚照,稍顷换成右脸。
故作沉吟好半晌,朱厚照才出言道:“兄台之面相,与祝老哥无多大差异,亦可称为孤露之相。”
祝允明听得眉头一跳。
“昭之兄,不知此孤露之相作何解?”那名年轻的男子出言问道。
“若兄台面相不虚,令堂仙逝已十余载。”
那名年轻男子的嘴唇轻颤,几乎在一息间,脸上已泛起哀伤之意。
“兄台,若小生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
“昭之兄所言不虚,何来冒犯之说?”那名年轻的男子轻叹了声。
数息之后,朱厚照又出言道:“据兄台面相所示,虽然令堂仙逝十余载,但令尊仍健在。”
那名年轻男子脸上一凝,轻点了点头:“确是如此。昭之兄,还有么?”
“兄台家族人丁不旺,与你同辈仅一弟。到你此支,也不过一子一女而已。”朱厚照缓缓道,略一顿,却轻叹了声,“可惜你那女儿已早夭……”
那名年轻男子听得脸色一片灰暗,嘴唇抖动不已的同时,眼角竟似有些许湿润。
瞥见那名年轻男子颇为哀伤的神情,坐于另一张八仙桌的何文鼎和刘瑾亦知自家千岁爷定是一一言中。
此刻,他二人心中除了迷惑,更多的就是震惊。
那三名跟随祝允明和那年轻男子而来的仆人也惊讶不已,惟独祝允明却是一脸的平静。
他早已见识过朱厚照的相面之术,此刻只不过重温,况且这次相面的对象已不再是他。
那名年轻的男子长吁了一口气:“昭之兄,果然名不虚传。”
“小生相面之术未精,岂敢有虚名。”
“在下往昔仕途又如何?”那名年轻男子转而问道。
朱厚照嘴角一动:“兄台虽亦为孤寒之相,但比祝老哥好甚多。”
“此话怎讲?”
“祝老哥经历五科方中举,但兄台不捷之数要少得多,如今已得中举人。”
在那名年轻的男子和祝允明相互对望之时,朱厚照又道:“不过因此前屡试不捷,兄台与令尊关系颇恶……”
他一语未了,那名年轻男子“啊”了声:“昭之兄,父子交恶亦能相出?”
这自然并非相面而来,只不过是朱厚照早已知晓这名年轻男子的过往,如今他是顺口道出而已。
“若小生有失言之处,请兄台有怪莫怪。”
那名年轻男子满脸的苦笑,随即站起朝着朱厚照躬身作了个揖:“在下有眼无珠,昭之兄实乃奇人也。请原谅在下此前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