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弘治皇帝脸上的笑意竟然瞬间消失,站于御案旁边的萧敬更加屏声敛息起来,微躬着的身躯几乎一动也不动。
过得好一会,弘治皇帝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题本。
只见他长吁了一口气后,仿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她不过一名贼妇而已,我大明官军竟然奈何不了她?如今竟然还被其反攻杀掠?”
躬着身躯站于一旁的萧敬听得眉头一跳,依然默不作声。
又过了片刻,弘治皇帝却将那份题本再次拿了起来,口中说道:“萧敬,你拿去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题本往御案旁边的萧敬递了过去。
萧敬听得马上应了声诺,脚步更是往御案一移,刚站定,已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弘治皇帝递来的题本。
稍顷,他展开手中的题本览阅起来,只见上面写着:“臣提督贵州军务南京户部尚书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轼谨奏:
贵州布政司普安州之贼妇米鲁及福佑等,自官军失利于阿马坡后,势益猖獗,至今已拥虏贼万余许。
虏贼分据各塞,劫屯堡、攻城池,以致云贵道路梗塞不通。
近日,米鲁及福佑等更率众虏贼,复杀掠实甸等地,围攻安南卫城……”
好一会,萧敬才将王轼呈递的题本览阅完。
在徐徐合上题本之时,他心中已暗道,原来是贵州贼妇又在作乱,难怪万岁爷会心生不悦。
须臾,萧敬偷瞄了瞄弘治皇帝,见其仍沉着脸,还轻皱起了眉头。
迟疑了片刻,萧敬出言道:“万岁爷,虽然贼妇又在作乱,但有王大人坐镇,安南卫应无虞……”
“无虞?你没看到王卿家在题本的诉苦呢?如今兵少粮缺,还诸多制肘,岂能无虞?”弘治皇帝“嘿”了声。
萧敬嘴角扯了扯。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再问道:“萧敬,你以为应如何?”
“老奴不知。”萧敬随即摇头。
他不是不知,只因涉及到用兵之事,他从来均是能避则避,绝口不提自己的想法,选择明哲保身而已。
弘治皇帝也没有继续追问,再次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萧敬再次出言道:“若千岁爷在宫中,他定能想出法子,为万岁爷解忧。”
“东宫又无率军征讨之经历,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弘治皇帝微摇了摇头。
萧敬语气甚为坚定:“万岁爷,千岁爷允文允武,定有法子。”
“萧敬,你竟如此相信东宫?他是不是给你灌过什么迷汤?”弘治皇帝“嘿嘿”一笑。
“万岁爷,老奴是看着千岁爷长大的。”萧敬随即躬身应道。
弘治皇帝脸带笑意地望着他。
“年仅三岁,千岁爷经已出阁读书,至六岁就博览古今,所习练骑射、武艺,至今已样样娴熟……”萧敬如数家珍般,将朱厚照的过往经历一一道来。
听着萧敬之言,弘治皇帝嘴角带笑的同时,脸上更多了几分欣慰之意。
“万岁爷,远的不说,先说说最近的,”萧敬见得弘治皇帝笑意满脸,也不由得轻笑了声。
未几,他再道:“此番千岁爷南下整饬两淮盐政,就颇有成效。”
“超出朕之预想。”弘治皇帝微微颌首。
“请恕老奴不恭,此前万岁爷却不太相信千岁爷有整饬两淮盐政之能。”萧敬又道。
“你还记着呢?”弘治皇帝“嘿”地一声。
萧敬讪讪一笑:“此前千岁爷在万岁爷面前多番恳求时,老奴一直站于旁边听候差遣呢。”
弘治皇帝笑着又摇了摇头。
“仅整饬两淮盐政此项,足以证千岁爷实有天纵之才。要不然,如何能令困绕朝廷甚久的两淮盐政得以焕然一新?”萧敬再道。
“即使他有天纵之才,如今还没回京,亦可事无补。”弘治皇帝嘿嘿一笑。
萧敬微躬着身,没有出言回应。
“区处贵州贼妇作乱之事,刻不容缓,”弘治皇帝又道,略一顿,“先听听各部司有何见意吧。”
萧敬听得微微一愕,自从千岁爷离京南下之后,这万岁爷似乎每月均要召见臣子一次。若搁在往岁,两三年也不见得有一回召见臣子之举。
不过,他心中想归想,自不会出言问询一番。
弘治皇帝似正在思索着什么,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须臾,弘治皇帝逐一道出各臣子的官职姓名来:“萧敬,传朕口谕。遣人前去传召三位阁老、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佀钟、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礼部尚书傅瀚……”
萧敬听得很认真。
一语未了,弘治皇帝又加了句:“对了,还有英国公张懋,令众卿速速来暖阁议事……”
萧敬没有丝毫的犹豫,躬身应了声诺,已缓缓向暖阁的大门而去。
见得萧敬离去,弘治皇帝也没再出言,又从御案那小山般的题本堆之上取了一份题本,缓缓展开,再次览阅起来。
过得好一会,随着“吱”的一声,暖阁的大门慢慢打开。
弘治皇帝似乎毫无所觉一般,仍然微低着头在览阅题本。
进来的却是萧敬,只见他右手持着一只杯子,杯子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萧敬把门一关,便换成双手端着那杯子,不急不慢地往弘治皇帝所在的御案走去。
片刻之后,他已经走到御案旁边,躬身将杯子缓缓放到弘治皇帝面前,更轻声道:“万岁爷,先歇一会,喝一口参茶吧。”
弘治皇帝“嗯”地应了声,一边将手中题本放到御案侧,一边问道:“交待清楚否?”
“老奴均仔细交待过,方遣他们三人而去。”萧敬躬身应道。
弘治皇帝没有再出言,端起那杯子凑到嘴边,小抿了一口就已放了下来。
未及数息之机,弘治皇帝又取来一份题本,展开览阅,只见上面写着:“臣巡视固原监察御史、翰林修撰兼右春坊右司直郎伦文叙谨奏:
臣弹劾陕西布政司左参议马辂。当分守西宁卫,而畏边徼多虞,迁延不赴,且多乘驿马……”
看到这里,弘治皇帝微点了点头:“俗语云,初生之犊不惧虎。伦文叙才赴任数月,劾奏不职之臣已有数回,且每次劾奏之事均属实。这伦文叙实乃可造之材……”
一语刚了,他已经望向萧敬:“萧敬,你以为否?”
萧敬听得轻笑了声:“万岁爷,老奴以为,此乃千岁爷慧眼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