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里是江南之地,但冬日的一大早亦是甚为寒冷的。
尽管如此,却无法改变大多数村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作息。
晨曦初露的洑溪村,便已经随处可见时不时走动着的身影了。
此刻,在一座崭新的、面阔近二十丈、坐北朝南的诺大的宅第附近,就有一名中年男子搀扶着一名身躯佝偻、头发胡须均花白的男子,在缓缓行走着。
那名年老男子的左手还持着一根手杖,他与中年男子所走的方向,正是朝着那座宅第的东南侧大门而去。
那座诺大的宅第在东南侧的大门,如今已经敞开着,在还不算明亮的天空映照之下,却似一个略显昏暗的洞口般。
那敞开着的大门,不仅两边各盘踞着一只威武凌人的石狮子,而且在其上方的飞檐底之下,更悬挂着一块黑色牌匾,上面书写着“徐府”两个龙飞凤舞般的金色大字。
过了没多久,老年男子在中年男子的搀扶之下,已走到那座宅第的大门处。
守门的一名仆人见得,更迎了出来,口中喊道:“大老爷、郑管事,你们回来了……”
这两人正是徐溥和郑管事。
徐溥听得只微点了点头,而郑管事却满脸笑意地对那门人应了声:“外面冷,老爷已绕宅子转了一圈,自要快快回来。”
徐溥和郑管事没有停留,在这门人的恭送目光中,两人直接穿过了大门。
又过得一小会,两人就已经将要跨进这座宅第的第三进。
刚刚迈进来庭院的徐溥,双脚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即摆出一副倾耳聆听的模样。
瞥见他的神情,那郑管事却微微一笑,也同样驻足不前。
只听得一阵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传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徐溥边听边微微颌首,未几,他已是满脸笑意,竟轻声跟随着那道读书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郑管事对他的举动似已习以为常,只脸带浅笑静静地望着他。
过得甚久,徐溥才停了下来,口中已轻笑一声:“这丫头还真自觉。每日早起必定先到书房朗读半时辰。”
徐溥口中所称的丫头,自然是指殷清,那名不幸丧失至亲,最终被徐溥带回宜兴的聪颖小女孩。
搀扶着他的郑管事,听得也轻笑了起来:“老爷,孙小姐这般勤奋好学,若是男儿身,那可不得了。”
“若这丫头为男儿身,多半能金榜题名吧。”徐溥“嗯”了声。
稍顷,他笑意不减:“小郑,这丫头还没答应呢,你就一直将‘孙小姐’挂在嘴边,唤个不停……”
郑管事之所以将殷清称作“孙小姐”,是因为数日前,徐溥曾提起,准备将殷清收作义孙女,当然要等殷清其亡母过了七七之期。不过,殷清听了之后,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时日尚早,徐溥自然也不会迫她,只让她慢慢想,不用急。
“老爷和夫人对孙小姐疼爱有加,她怎会不答应呢?那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郑管事笑道,须臾,又道,“小的先这般叫唤着,孙小姐听得多,自然就觉顺耳了。”
“这孩子孝心可嘉,心中一直牵挂着其亡母。”徐溥却轻叹了声。
郑管事听得脸色也是一凝:“孙小姐孤苦无依……”
徐溥听得却轻“啧”了一声:“小郑,在丫头面前休得这般说话,切莫再提孤苦二字。如今她已不再孤苦无依,老夫在,夫人也疼她疼到不得了。”
“哎,小的在胡乱说话,该打。”郑管事听得顿时伸起左手,轻拍了拍自己的两侧脸庞。
“这丫头,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一听到孤苦二字,多半会想起其娘亲。你在丫头面前可要慎言。”对他的动作,徐溥却视如不见,随即又道。
“老爷教训的是,小的往后若还是这般胡乱说话,那老爷就罚小的一日均饿着肚子好了。”郑管事重重点了点头。
徐溥嘴角扯了扯:“若再犯,可就不是老夫要罚你,如何罚肯定是夫人说了算。你自己掂量夫人会如何罚?”
郑管事讪讪一笑,若真因他的话语引致这孙小姐生气或发愁,就夫人宠溺孙小姐的那般程度,又怎可能只是罚他一日饿着肚子那么简单?
徐溥双目视物本就不清,加上心神均在朗读着的殷清,又怎会留意到郑管事的尴尬神情?
稍过了片刻,徐溥已又出言道:“走,去看看丫头。”
在郑管事的搀扶下,徐溥很快就去到书房的门口,里面传出的读书声更加响亮。
徐溥驻足听了片刻,这才示意郑管事开门。郑管事也不含糊,伸起左手朝着那轻掩着的书房门一推。
“吱”地一声,书房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里面的读书声也随之嘎然而止。
只见身着缟衣的殷清,端坐于书房角落的一张书桌前,手中正拿着一册书籍,一双俏目正望了过来。
殷清之所以能在徐溥的书房读书,自然是得到徐溥的许可。
她现在所坐的位置,就是徐溥让郑管事收拾出来,让她平日览阅及读书之用。
在殷清身边站着的却是那名婢女兰香。
见到进来的是徐溥和郑管事,那殷清马上站了起来,更将手中的书籍缓缓放到书桌上。
未几,她脚步一移,已经迎了出来,口中颇为欣喜地唤了声:“大老爷……”
那婢女兰香的双脚却没有移动半步,但躬着身躯朝徐溥行礼,口中也唤了声:“老爷。”
徐溥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却自然听得见殷清的动静,嘴角随即带笑:“丫头,你好好读书便是,不用跑过来迎老夫。”
说话间,殷清已来到他身边,轻笑着道:“那可不行,若大夫人得知,定不会饶清儿……”
殷清的脸上已没有往日的凄苦,更多的是轻松之意,仿似已适应了洑溪村的生活。
徐溥笑了笑,其实他夫人又怎会责罚这丫头,但他也没说破。
在郑管事的搀扶之下,徐溥随着殷清的步伐往那角落走去。
才抬腿走了两步,徐溥又问:“丫头,你刚才所诵读的,可已牢记于心?”
“回大老爷,清儿昨日就已记住,但惟恐忘了,这才拿出来反复诵读。”殷清脆生生地应道。
徐溥微微颌首:“此举甚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