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太阳已直挂中天。
阳光虽然灿烂,但照耀在身上只剩下温暖平和,完全没有夏日那种炙热感。
一片滩荡地之上,苇草满布。
这些比成年人还高的苇草虽然早已焦黄干枯,但依然挺直而立,在时不时的微风吹拂之下,轻轻摆动着。
而在一条小河涌边的苇草丛,此刻,已倒下了一小片苇草。
衣着颇为褴褛的一男一女,似乎均有四五十岁的模样,相隔了三四步,弯腰割着苇草。
两人割苇草的动作虽然有快有慢,但是几乎一般模样,均是以一只手抓着苇草杆的中间位置,再以另一手所握的镰刀朝着苇草杆靠近根部之处,自右而左用力切割。
此刻,两人身后不远处,已经叠起了一小堆横放着的苇草。
过得一小会,那男子缓缓直起腰,将刚割下来的苇草往身后一抛,已转头望向旁边数步之遥的那女子,轻喘着气道:“孩子娘,你就先歇歇吧,可别累坏了。”
那女子听得并没有依其言,手中的镰刀反而往苇草杆的根部用力一切割。
待手中多了一小把割下来的苇草后,她才直起腰来。
她一边将苇草扔到身后,一边望着那男子道:“孩子爹,割苇草都多少回了,有多累还不知道么?”
那男子苦笑起来:“孩子娘,让你受累了。”
“你不也受累么?”那女子伸起左手,以小臂拭了拭额头。
那男子“唉”地叹了一口气,又弯起腰,以一只手抓住一小把苇草的同时,另一只手拿住的镰刀割向那些苇草的根部。
仍直起腰站着的那女子却道:“孩子爹,昨夜我们又只熬了二锅,可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只能今日继续熬了……”那男子将手中的苇草一抛,再弯起了腰。
“这几日都只有二锅,那怎么够呢。”
“大锅也没我们份,他两兄弟又不在,慢慢再想法子吧。”
那女子叹了声:“就怕那总催又来……”
“他要来就来,难道还要供他吃喝?”那男子似乎毫不在意,轻哼一声,“他每日吃饱喝足了,就来催收?让他来吧,看他怎么催,我老命就有一条。”
“这些天杀的,就知道催收……”那女子轻叹了一口气,往前迈了一小步,站于挺立的苇草前,弯起腰再次割起苇草来。
“那些人也不看看我们,一年到头来,饱餐一顿也难。”那男子割了一会苇草,又直起腰来,微喘着气。
这种苇草长得比人还高,虽然外表看起来已经枯黄焦干,但其杆部相当有韧性,要将它成片收割下来,那绝对是完全的体力活,并非容易之事。
“孩子爹,现在家里苦的,就只有你和我了。”仍弯着腰的那女子说道。
“嗯,他两兄弟走了,也没有被人逮住。”
“也难为他俩,”女子也站了起来,微喘着气,“如不是你要他两兄弟走,他俩又怎会走?”
那男子“嘿”地一声:“难道留在这里受苦么?”
“不知他两兄弟现在怎样了?”那女子轻叹。
“总比待在这盐场好。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欺负……”
“前几日,黄家的二小子不是被逮回来么?”那女子将手中的苇草往地上一摆,轻喘了喘气。
“被打了一顿,听说伤得还不轻,这几日都躺在家里,连翻身都疼得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来走路……”
那女子叹道:“那些人怎就这么狠心呢?把人伤成这样,又怎么干活?”
“他们那会理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那男子摇了摇头。
“还好他两兄弟没被逮到。”那女子似有些庆幸,未几,又道,“孩子爹,那以后,他两兄弟不会被官差发现吧?”
“快过去两个月,这么久逮不到了。”
“孩子爹,你说他俩会想起我这娘亲么?”那女子的脸突然一凝,轻叹了声。
“怎么不会想呢?你不记得那晚他俩临走前的模样,那里又舍得走?”那男子听得勉强一笑。
那女子“唉”地又叹了声。
就这般,这一男一女边说着,边割着苇草。
约莫小半个时辰,两人身后已堆起好几小堆苇草,两人更累得气喘吁吁。
“好啦,孩子娘,先不要再割了……”那男子叉着腰,缓缓走到那女子身边。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匡叔、匡婶,割苇草呢……”
虽然这道呼喊声甚为响亮,但叉着腰的那男子仿似没听到一般,自然没出言回应,反而望向身旁的那名女子,轻叹了声:“这催命鬼又来了……”
本来仍弯腰割着苇草的那女子,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苇草一放,直起腰来,亦轻叹一声:“孩子爹,壮子还真是的,几乎一二日就跑过来一趟……”
未几,身后的呼喊声再次传来:“匡叔、匡婶……”
那男子听得终于转身望了过去,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壮子,你又来了呢……”
只见最远的一小堆苇草之后,正站着数名较为年轻的男子。
略为靠前而站的那名年轻男子听得随即扬了扬手,脸上带笑,口中再唤道:“匡叔……”
但他体形颇为瘦削的,与其“壮子”之名完全不相符。
见那“匡叔”沉着脸,这“壮子”的年轻男子竟一脸讨好地问道:“匡叔,你定下来没有?”
那他唤作“匡叔”的男子没有回应,却将手中的镰刀放了下来,缓缓走到跟前最近的苇草堆前。
须臾,他弯腰下来,抱起一把苇草向另一堆的苇草走去。
那壮子对他的举动也不以为意,再道:“匡叔,你就回个话嘛。”
“回什么话?”那匡叔将手中的苇草放下,转身折返先前的那苇草堆前。
“匡叔,把你家这块滩荡地卖了。”
那匡叔“呵呵”一笑,伸手虚指了指四周的苇草:“卖了它?”
那壮子笑着点了点头:“对啊,我和匡叔你说过好多回了。”
“如果卖了这块滩荡地,我与你婶还怎么熬盐?”那匡叔瞥了他一眼,弯腰又抱起一把苇草。
“匡叔,就算没了这块滩荡地,要熬盐还是有其他法子的。”那壮子笑道。
那匡叔“哦”了一声,双目注视着他:“你倒说得轻巧,还能有什么法子?没有滩荡地,我又去哪里弄苇草回来?没有这些苇草,熬盐的时候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