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跑出去还不到二丈远,何文鼎却已经停下了脚步,直至刘瑾追上来。
须臾,两人竟勾肩搭背,开始耳语起来,似乎议着某事。
朱厚照见得暗暗一笑,只望着他们,也不出言催促。
徐溥只听了朱厚照之前与何文鼎刘瑾的部分对话,没头没尾的,本就不知道他们所为何事了。
此刻,听得何文鼎和刘瑾竟然往德州城门方向跑去,他更加茫然,少顷,出言问道:“昭之,小鼎和小瑾他们要去做甚么?”
那郑管事听得也是一脸好奇地望了望朱厚照。
朱厚照转头望着徐溥,轻笑说道:“先生,请稍等片刻,一会自见分晓。”
徐溥无奈地笑了笑,只应了声好,也没继续追问,那郑管事就更不敢问了。
三人就这般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何文鼎和刘瑾交头接耳。
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何文鼎和刘瑾似乎商量完毕,同时望向朱厚照,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口中同时唤了声:“少爷,我们走了……”
朱厚照望见顿时又笑起来,朝两人挥了挥手:“快去,别磨蹭……”
何文鼎和刘瑾这才转身往德州城门方向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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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一会,何文鼎和刘瑾已经到了那排得长长队伍的一侧。
何文鼎和刘瑾刚才曾来打探过消息,队伍里有些生民似乎认出了他们,低声嘀咕着。
“怎么又是这高个子、矮个子?”
“他们走来走去做甚么?”
“不好好排队,一会派稀粥也没他们份。”
何文鼎和刘瑾只当听不见,两人并肩沿着队伍旁边的空地,不急不慢地朝前方的那两口大铁锅走去。
离那大锅还有十来步之遥时,何文鼎和刘瑾放缓了脚步。
刘瑾更掏出一把铜钱,暗暗塞给何文鼎,何文鼎微微一笑,接过去紧握在手中。
仅过片刻,何文鼎突然迈起脚步往前跑,而刘瑾待在原地,更装出一副错愕不已的表情。直至何文鼎跑开数步远之后,他才尖叫起来:“抢钱啊……”
一语未了,他也撒腿追了过去。
队伍里的不少生民,像看怪物一般瞥了瞥先后跑过的何文鼎和刘瑾。
“抢钱?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抢钱?”
“抢的那个人这么高大,追上了又怎样?”
“就是,他一拳就能把矮个子打晕。”
“但那高个子为什么要跑?”
……
队伍里说话的生民,无一例外都是衣着较为整洁的。
“什么抢钱?这叫还钱,你欠我一两银快半年了,我不过先拿回十文钱,那有欠钱不还的道理?”跑在前面的何文鼎听得马上扬了扬手。
那些看热闹的顿时又嘀咕起来。
“原来矮个子是欠钱不还。”
“借出一两,只能拿回十文,那高个子也够惨的。”
……
不一会,何文鼎已跑到一口大铁锅边,刘瑾紧随其后,两人绕着那口大铁锅转起圈来。
正在烧火熬煮稀粥的,是临时征召过来的普通生民,对他俩的举动并没有多少反应。
片刻之后,却是两名官差迎了过来,其中一人更轻喝一声:“不要在这里胡闹。”
何文鼎没回应他们,一个转身已从两人一侧跑了过去。
不过,刘瑾却被这两名官差拦住了。
刘瑾随即堆起笑容,向着两人拱了拱手:“小的不是胡闹,是要拿回被抢走的十文钱。”
边说着,他边指了指站在七八步之外的何文鼎。
“欠人钱财,自然要还。”一名官差应道,他似乎也听到了何文鼎之言。
另一名官差却道:“这是你俩的事,不要在这里捣乱。若要领稀粥,就速速排队去。”
刘瑾连连称是,两名官差对望一眼,再叮嘱了他几句,便转身离开。
稍顷,何文鼎轻笑了声,朝刘瑾招了招手:“还追不追?”
刘瑾佯怒道:“追,为什么不追?”
刚迈起脚步,他却“哟”了声,装作脚底一滑,身体随之前倾,两手撑住地面。
趁着这一小会工夫,刘瑾不动声色,双手各抓了一把沙子,便又站起来,握成拳状的右手朝着何文鼎挥了挥:“你等着。”
一语刚了,他又往何文鼎追去。
两人绕着两口大铁锅又转了起来,那数名官差见得只摇了摇头,没再过来喝止。
排队的那些生民,却像看傻子一般,看何文鼎和刘瑾绕着两口大铁锅转个不停。
见官差没有再过来,何文鼎和刘瑾均暗松一口气。
少顷,何文鼎缓下了脚步,扭头冲着刘瑾嚷道:“快点啊……”
队伍前列的好几个穿着较整洁的生民,听得竟然轻笑出声。
“这高个子,还嫌人追得慢?”
“不就是十文钱嘛,跑成这样。”
“难道是这高大个,故意等矮个子追来?”
“那矮个子还有脸去追?欠钱不还的,就应该揍一顿。”
刘瑾心中清楚,何文鼎并不是让他追过去,而是快动手。
他抬头望了望,见那数名官差缓缓走向队伍的末端,离两口大铁锅越来越远。
轻吁了一口气,他随即朝站在大铁锅另一侧的何文鼎打了个眼色,何文鼎见得会意一笑。
未几,刘瑾突然叫道:“我让你跑……”
话音未落,他已将左手紧抓着的那把沙子扔了出去,看似朝着何文鼎,实则是扔往面前的那口大铁锅。
何文鼎佯装躲闪,蹲下身躯。
从刘瑾手中飞出的那些沙子,“哗拉拉”全进了大铁锅内,正蹲在地面熬煮稀粥的生民,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何事。
站于队伍前列的一众生民,见得呆住了,似乎不敢相信刘瑾居然扔起沙子来。
何文鼎站起来,朝刘瑾扬了扬手:“扔我不着。”说着,他跑往另一口大铁锅的边上去。
刘瑾紧追了过去,将右手的沙子扔出去:“我让你跑……”
“哗拉拉”,沙子精准命中另一口大铁锅。
队伍前列的一众生民终于反应过来了。
“哎,这矮个子疯了,怎么扔沙子啦?”
“沙子好像扔进稀粥里了?”
刘瑾不管这些人说什么,一不做二不休,俯身又从地上抓了两把沙子,何文鼎很有默契地嚷了一声:“来啊。”
刘瑾叫道:“我让你躲……”
他先后两次将手中的沙子扔出,对准的依然是那两口大铁锅。
这回,可能是扔得急,又或许是沙子的颗粒有些大。
那些沙子飞进大铁锅时弹起了很多粥水,不少更飞溅到锅外,直接飘落到半蹲着的熬粥之人的手上。
滚烫的感觉,那烧火熬粥的生民突地站了起来,见得刘瑾扔完沙子的手还没缩回去,顿时明白,指着他怒道:“你往铁锅里扔沙子?要做什么?”
刘瑾却置若罔闻,双脚往外移动,慢慢远离大铁锅。
“官差,这人往两口大铁锅里扔沙子。”另一煮粥的生民嚷了声,手指着缓缓退走的刘瑾。
队伍前面的那些生民也嚷了起来。
“这天杀的矮个子,往稀粥里扔沙子?”
“掺了沙子的稀粥,还怎么吃啊?”
随着嚷叫声此起彼伏,一传十,十传百,由前到后,没过多久,排队的生民都知道稀粥被扔进了沙子。
“那矮个子,是疯了么?”
“吃混了沙子的稀粥,那不就是吃土么?”
嚷叫的都是队伍中衣着较为整洁的生民,而衣衫褴褛的那些几乎没有说话,他们的眼睛依然热切盯着最前面的那两口大铁锅。
见那数名官差已跑过来,刘瑾自然是落荒而逃。
在他撒腿就跑之前,何文鼎还将十文钱塞回到他手中,轻笑着:“瑾爷,十文钱,还给你。”
刘瑾瞪了他一眼,一把握住铜钱,转身已跑了起来,那有当初在小校场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见一名官差朝自己奔来,何文鼎却淡定之极,轻摆了摆手:“不是我,是他干的。”伸手指了指那早已跑得远远的刘瑾。
站在远处的朱厚照看到刘瑾跑得飞快,居然笑出声来。
徐溥和郑管事却不知何事,只傻傻地望着发笑的朱厚照。
队伍之中那些嚷嚷着的生民,虽然口中有愤愤不平之意,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拦住刘瑾。
刘瑾担心被狂揍一顿的情境并没有出现,但那数名官差没打算放过他,正追着来。
不过,像一只灵活猴子般的刘瑾,左窜右跳,那数名官差硬是拦不住他。
那本来排得长长的队伍,在刘瑾被官差追逐之时,已经慢慢散开了。
不少人一边略有不舍地离开,一边骂咧咧的,骂的对象自然就是刘瑾。
“这天杀的矮子,快抓住他打一顿。”
“这死疯子,害我站了半个时辰,也没稀粥可喝。”
“走了,走了。”
“不走,难道还喝这两锅掺了沙子的稀粥?”
“你敢喝?不怕拉肚子呢?”
心有不甘的生民越走越多,离去的这些都是衣衫相对整洁的。
没过多久,原来排得满满的队伍已散去了六七成,留在原地的全是衣衫褴褛的生民。
朱厚照见得那队伍中的大部分人慢慢离去,嘴角一翘,暗道,果然如此。
而徐溥从郑管事口中得知,排队等候稀粥的生民竟然散去了大部分,口中却喃喃地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