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初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顶。城里的爵爷们正高兴这陈巡检办事利索,虽有些首尾,自有人出面打理干净。”
李书办谨慎的问道:“那这申文,我卫如何批示?”
梅初道:“易耳,就写该员勤勉,破获大案,予以表彰,发旌旗一面。大意如此,汝稍加润色。然后将这申文存档,多摹几份,抄送给兵部、中军都督府、应天府、江宁县等衙门。麻利点,午饭后,我也要拿几份申文。”
李书办忙点头应是。
午后,梅初拿着申文去了西圃,徐海英忙迎接道:“表少爷,汝可有段日子没来见公爷了。公爷都在念叨你了。”
梅初道:“还不是前段日子大雨,把孝陵附近的山路给冲垮了一段,谁知哪个混账散播谣言,说是把帝陵给冲垮了。工部、兵部听了如临大敌,都派员前来勘查,甚至听说还有御史也要来看,准备上书皇爷,说是福王不就藩,老天示警,惊扰了孝陵。我们孝陵卫上下听说后,忙全员出动,把那山路给填平了。我们怎么能让那些措大们,以此为借口攻击皇爷。这岂不是说皇爷不孝吗?”
徐海英关切道:“那这些御史们就此罢手了?”
梅初道:“他们还能怎的?事关孝陵,责任重大。御史岂敢以风闻言事搪塞。如所言不实,皇爷震怒,可以毁谤君父,大不敬治罪,这是要掉脑袋的。这些措大们自然不了了之。只是这些文官们俱是一个鼻孔出气,前几天,寻了我卫一个小错,把我叫到兵部去吃了一顿排头。”
徐海英摇头道:“这些文官俱是小心眼,公爷也曾被他们穿小鞋。表少爷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梅初点头不已,至假山处。徐海英指着假山道:“表少爷也熟悉此路,您自己上去吧,公爷定在山顶喝茶。”
梅初道谢,缘假山石梯等顶,果见国公爷正坐在亭内,一美婢正跪坐于前,正焚香于前,施展茶艺。梅初讶道:“表弟,汝可真是好雅兴,此等风流不亚于红袖添香夜读书。”原来梅初与徐弘基两人是姑表亲。
徐弘基笑道:“表哥,来的也是巧,也是有口福。这小婢叫翠娘,是我前段时日在珠市里得到的宝贝,长于歌喉、茶艺。且来品茶。”
梅初道:“石城坊(珠市别称)虽略逊曲中一筹,但其中丽人与曲中小娘相比也不逊色,表弟好运气,寻得一宝。”言至此,显然这梅初也是欢场老手。
两人相对而坐,静观翠娘素手沏茶,水落烟起,叶子在水面舒展,飘逸其中,香气四溢。梅初举杯品茗道:“这茶煞是香人,不知是茶香,还是美人手香?”
翠娘闻言,微微羞赧,对其抿嘴而笑。
徐弘基见状没好气道:“汝好歹也是妻妾成群,儿女甚多的父辈,怎么还像年轻人那般轻浮浪荡,怎么担大任。”
梅初道:“男人至死是少年,我是初心不改,一直钟意美人与醇酒。至于大任,也轮不到我这千户官。瞧,这担大任的人已经冒出头了。”说着,从怀中取出申文,放到几上。
徐弘基看着几上申文,轻挥左手,翠娘见之,遂施礼退出。梅初见着翠娘婀娜多姿的背影,犹自恋恋不舍。
徐弘基见到梅初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不满的冷哼道:“要我将这翠娘借予汝玩耍两天?”
梅初笑嘻嘻道:“我与表弟一直是同道中人,何分彼此。”
徐弘基被这厮无赖嘴脸给彻底恶心到了,斥道:“此乃年少荒唐事,现在你我皆为朝廷官员,需注重官体、稳重。”
梅初大声道:“徐弘基,汝是做这国公做的越久,越没有人味呀。汝这样,我还有什么和汝说的。”
徐弘基叹道:“表哥,我自从当了这南京守备是如履薄冰,兢兢业业,这位置是红的发烫呀。还是表哥好,事少钱多体面。”
梅初道:“还体面,前几日还被兵部那帮措大,把我训的跟龟孙子一样,全无汉官尊严。不过也在那碰到一强项令,就是这文中人,表哥看看。”
徐弘基翻开申文,看了陈梦熊杀贼诛官文书,沉默三思。半响方言:“这陈梦熊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甫一上任,就杀了这么多人呀,太高调了。”
梅初笑道:“上任第一天,杀了一百来人,虽然手段粗暴,但确实管用,也为我等的私盐生意止了损。杀得好啊,表弟要力挺此人,不然以后谁为我等卖命。”
徐弘基道:“确是如此,哪怕陈梦熊这事办的硬是狗娘养的,也是我们的狗娘养。我会保他的,不过也要让徐九父子出力,人也是他们推荐的。”梅初点头不已。
不说徐弘基、梅初在山上品茗。至下午,几个衙门皆收道了孝陵卫的申文,各自耐人寻味。五军都督府收到申文后,里面只是回复了一声,知道了,便无下文。兵部收到申文后,只听的在兵部侍郎处大声吵闹,两位主事老爷在争辩是否严惩陈梦熊,左一句斯文败类,右一句晋商走狗,闹的是不可开交。少顷,就见主事田尚义怒气冲冲的走出兵部衙门,往巡城御史方向走去。应天府推官郎世明为地头蛇,是早已闻到风声,申文虽没见到,但巡检司门口的人头是真已见到,一早就托辞下乡断狱去了,是以申文一到应天府,没人敢拆阅,直接存档了。
最有意思的便是江宁县的反应,城门一开,县衙里的公人就听到进城人闲话,说是江东桥巡检司新任的巡检,将原任的巡检及弓兵都剿了。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公人们都不大相信,毕竟之前江东桥巡检司是归江宁县、应天府管辖,那里的人事都还清楚。待听到人言,巡检司衙门两旁已竖立起十余串人头灯笼,旁贴布告言高新之及弓兵皆是贼人,已斩首示众,并将所获的赃物南北货公之于旁,此时已是人情汹汹。有好事的公人连忙快马赶到江东桥巡检司衙门,见所闻皆实,忙掉转马头,回县衙通报。至午后,孝陵卫申文抄送过来,更是坐实高新之团伙皆为贼人,俱被剿灭。
此时张小舍及其下属皆不在县衙,齐聚在袁无声处。张小舍面沉如水,老黄在旁往复观看抄写的申文和巡检司布告,还有收集的情报。反复呢喃道:“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凶险。”余人皆静默不语,等待张小舍发言。
张小舍斟酌再三道:“新任江东桥巡检司巡检陈梦熊,我等已知道其人其事,从所收集的消息可知,这陈梦熊有极大的嫌疑就是夜劫曲中的嫌犯。到了此时,也不是我等能把握住的。老黄、老孔你们是什么意见,我想听听。”
老孔见老黄有些魔怔,便先开口说道:“总捕头,我看这案件就算了,陈梦熊如此残暴,再查下去,兄弟们皆有杀身之祸啊。”说完,只见余人皆点头赞同不已。
此时,老黄已清醒许多,也言道:“总捕头,常言道‘官府抓贼,天经地义’。但又有言‘官匪一家。’这陈梦熊现在已是蜕皮化蛟,上了岸,足见其后台很硬,我等还是见好就收吧。”
张小舍闻言不置可否,对袁无声道:“汝也说说,此时此地,只有汝和其接触过一段日子。”
袁无声见满屋公人皆炯炯注视这他,心里一紧,头脑却愈加清晰。慢慢道:“我虽与他接触过一段时日,也只是在鸡社那里见过,知道其人的情况还不如诸位捕头搜集的消息详实。不过,以小可观之,赌品见人品,他能认债还钱,可知他还是挺守规矩的。不然,凭他今日展示的武力,小可定不能在此和诸位闲话。”
张小舍一直默默的听着袁无声的讲道,心里却想着其他:“深知高新之仗着身后有盐枭、官员撑腰,平时为人处世,甚是霸道,连金陵城里的勋贵们都不放在眼里。更是知道从年初至今,南直隶辖区的盐枭争斗的很厉害,这高新之就是其中一派的,此次其人连带下属被杀的干干净净,真实原因应在于此。又见陈梦熊的杀贼示众,像是军中路数,仅同于取敌尸,筑京观,震慑四夷之效。”却是有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之感。听到袁无声说的‘守规矩’三字,却是眼前一亮,心道:“只要汝陈梦熊知道守规矩,那便是知书达礼之辈,不是嗜杀成性的武夫,我便能和他沟通。”心中一有计较,人也轻松起来。
待袁无声说完,张小舍说道:“案件已完结,夜劫曲中的贼人,乃海贼也,得手之后,已浮海而去。我等无能为力,报送有司,请备倭巡检司和沿海千户所、水师严加戒警戒。”众人听之,皆松了一口气,都道总捕头英明,明察秋毫。实在是我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云云。
张小舍见众人纷纷说完,徐徐道:“至于陈梦熊这名字,出了这门,我是不认得,汝等清楚了吗?明白了吗?”
众人皆点头道不知陈梦熊这何许人也?
张小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劳慰大家最近奔波此案,现在案件已结,一会到袁无声那里犒劳犒劳五脏庙,散了吧。”众人闻之,皆欢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