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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不说徐甲如何拿着陈梦熊的回信,如何回复徐弘基。只说官凭上写着限其七天内到任,陈梦熊也不急着就任。整日在园中呆着,生活甚是规律。白日或在湖边练拳,或在园中给家丁讲习兵法,以沙袋缚家丁足,练脚力;以重械让家丁运,练臂力;又习步伐,演阵列,亲自示范。夜晚或在书房绘图,看书,或在庭院焚香,吟诗、歌咏,或泛舟湖泊看月,或沽酒饮之,于半醒半醉之间,马踏月色,上雨花台,晨曦时观长江水天一线,日出大江,风帆影影,钟山紫气,掩映宫殿。此种状态,让关注陈梦熊的相公人士,莫测其志。

    时至限期赴任之最后一天,黎明。园中忽然灯火通明,人马喧哗。园外的细作们,习以为常,盖陈梦熊最近时日,时常发癫,半夜骑马带着家丁跑到长江边看风景,或在江边长啸。就在细作如是想时,忽觉脖子一痒,似有蚊虫叮咬,正要举手拍打,顿觉头昏手乱,昏了过去。不一会,身后出现一身穿黑衣之人,伸手摸了摸细作鼻息,将人双手绑紧,一把扛到肩上,向园内走去。

    此时园子里,站立着二十余名头戴四明盔,身穿锁子甲,全副武装的家丁。陈梦熊亦是一样的装备。坐在马扎上似等候着什么人。至一炷香时,有家丁来到陈梦熊身前说道:“主人,外面的细作,全被我们逮住了。已审问清楚了,有三家的人,一是魏国公徐家和徐九公子的人,二是江东桥高新之的人,三是扬州盐商沈江的人。”

    陈梦熊闻言笑道:“想不到我陈梦熊平平淡淡一监生,还有人惦记。如此,将这三家的人送上来。”

    家丁闻言,于是将这三家的奸细都押解上来。共有九人,高新之一人,徐家三人,沈江五人。九人上前,被家丁按住跪在地上,斜眼偷瞧陈梦熊等人全身甲胄,腰配苗族古刀,类似汉朝环首刀,两者对比,苗刀柄长刀短。左右双插,强弓硬弩,一副出征模样。

    陈梦熊指着高、沈两家奸细道:“今日出门打冤家,汝六人倒是个好兆头。首即阳也,恰和六阳开泰。将他们砍了。”说完,拔刀而出,不待这六人反应,一刀斩向高家奸细的脖子,刀下首落,血喷如涌。其余家丁见主人暴起斩杀,也纷纷抽刀将沈家奸细俱斩首,一时惨叫四起,血溅庭园。

    陈梦熊转头盯着徐家的人,这三人虽是家丁,但江南承平日久,秦淮暖风吸人精髓,记得上次金陵动刀兵,也是嘉靖爷闹倭寇时,哪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个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不敢言。见陈梦熊看向他们,个个皆埋头,不敢对视。

    只听陈梦熊说道:“这六个脑袋,你们拿回去见公爷和徐么九,告诉他们,我陈梦熊一诺千金,说到做到,也请他们不要派人来监督我也,如有下次,此六人皆汝等下场。”说完,顺脚将地上的首级踢到徐家奸细眼前,众家丁见主人如此,也纷纷效仿,将首级踢向这些奸细。众奸细见首级滚来,个个缩头转身,如避蛇蝎,像妇孺一样高声尖叫。

    陈梦熊见之不觉莞尔,刚才是自己第一次斩人,斩之前,那是心潮澎湃。斩之后,只觉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竟是澄心明性,几有化身佛陀之感。收回遐思,陈梦熊迈步离开庭院,众家丁俱跟随而出,不理在园中又哭又闹三人。

    至园门口,陈梦熊翻身上马,对着阿忠道:“让人给那三个怂蛋,一人二两酒,压压惊,天亮让他们带着首级滚蛋。”心道:“怪不得原时空多铎兵临南京,留都的二十四万马步军,一矢未发俱投降。”如是想,心里愈发蔑视金陵城里的文武大臣、将门勋贵。又转身问道:“哨探何在?”

    一骑越众而出,说到:“哨探在此。请主人下令。”

    陈梦熊道:“汝前面带路,与莫思聪汇合。”

    哨探道:“得令。”于是策马前行。陈梦熊一行二十余骑,打着火把紧随其后。一路行来,家丁们俱缄默不言,只听见盔甲碰撞发出的金属声,马蹄声。其间暂停,却是哨探拿出罗盘,重新定位,查明前进方向。如此走走停停,近一个小时,陈梦熊心里估算大概已走了二十里路,此时天已微亮,吩咐家丁将火把熄灭。此时,哨探策马来到陈梦熊身边,指着前方一树林道:“主人,莫思聪他们就在那片树林里。”说完,对着树林模仿鸟鸣声:“布谷、布谷。”对面听着亦回声:“布谷、布谷。”俄而,就见一人从树林中走出,小步快跑来到陈梦熊马前,单膝跪地道:“主人,我奉命前来引导您与大队集合。”

    陈梦熊果决道:“带路。”一行人跟着他进入树林深处约五十米左右,见莫思聪和两、三人正并排站在一老树旁等待着陈梦熊的到来。陈梦熊骑马来到莫思聪身前,翻身下马道:“莫叔,几日不见,清减了。”

    莫思聪道:“有劳小主人挂念,我身边这几位都是汪总管派来的好手,以后就和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陈梦熊点头道:“既然是家里派来的,诸位自我介绍一下。”

    莫思聪左边的一矮壮汉子拱立道:“卑职罗大广,苗民长官司旗总。”挨着他的一黄脸精瘦二十许的汉子拱立道:“卑职侯岳,苗民长官司小旗。”莫思聪右边一肤色红铜的汉子拱立道:“卑职白礼,苗民长官司小旗。”

    莫思聪道:“接着小主人的信后,汪总管将自己手中的好手全部派过来了,合计有二十五人。”

    陈梦熊点头不已,说道:“这些以后再说,先将敌情说说。”说完,又吩咐家丁将马上各自多带的一套锁子甲交给新来的家丁手里,让其披挂。盔甲发下,新来家丁俱喜形于色,碍于场合,不敢欢呼,互相帮助开始披挂。

    侯岳跳脱道:“不想我们有生之年也能穿上这种盔甲,这可是千户以上才能穿的。”

    陈梦熊笑道:“好好做事,更有重赏。”几人闻言,喜笑颜开,纷纷表态,一切听从主人指挥。

    莫思聪见几人越说越收不住,咳嗽连连,众人忙悄然收声。陈梦熊示意莫思聪继续,乃道:“高新之的放置藏银和私盐的仓库在树林的西边,是一废弃的淫祠,四周围有矮墙,旁有一小河,可渡舟。”说着,乃蹲在地上拾树枝,画取地形,又捡石头标明淫祠、小河等方位。众人围聚旁观,可为一目了然。

    陈梦熊看着这简陋沙盘问道:“现在那淫祠里有多少人。”

    莫思聪道:“我等在此探查几日,看这淫祠人员、货物进出杂多繁忙。估计里面常驻人员有五六十人之多。又打听到最近过往江东桥的行商都在说那高新之想钱都想疯了,私设的关卡的厘金已翻了三番,现在他们宁愿绕道至龙江关正经缴税,走仪凤门入金陵,也不走江东门。不光如此,此僚又对江东桥附近的居民富户下手,说是要修缮江东桥,正摊派银两,他早不修、晚不修,恰好离职前修,真是巧立名目,勒索钱财。”

    陈梦熊冷笑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说完站起身来,让莫思聪引路,诸将皆随之。一行人在林中步行不到一刻,就来到树林边。林外一片缓坡,东高西低,缓坡上荒草丛生,几有一人之高,遮人眼目。陈梦熊见旁有树,于是几个跳跃攀爬,如猿猴一样爬上树之高处。诸将皆仿之,登高远望。陈梦熊见淫祠坐北朝南,大门正对南开离林子有三里左右,其西墙新开了一门,有一小路通往河边浅滩。应是人员、货物从小河上岸,由此门进入祠内。祠内布局,周围地形地貌,皆如莫思聪所述,淫祠四边围墙只有半人多高。又眺望一会儿,此时祠内已有炊烟升起。

    陈梦熊从树上跳下,聚集诸将道:“看来高新之把仓库设置在此淫祠,也是有道理的。这淫祠占地面积有两亩,为两进院落,房间大小数十间。又邻河,便于水运。不过看那院墙应是后来修的,可能高新之也就是将这做为一中转站。”

    莫思聪道:“小主人,高新之确是将这仓库当做中转站,我等在这监视几天,就看到有大车将货物从此地运出,向北,估计是往扬州而去。听汪总管说,高新之这几年在扬州买田置地,最近正在起大屋。”

    陈梦熊道:“天已亮了,诸位,听我布置进攻方案,侯岳,汝率汝部十人居我左翼;白礼,汝部右翼;莫思聪汝带十名骑射娴熟的伙计,从林子东边出去,迂回至小河上游,到达骑兵达进攻位置,鸣镝一声为号,我这回以两声鸣镝,全面进攻。汝等明白?”

    诸将皆曰明白,陈梦熊又嘱咐道:“莫思聪,汝的任务是截断敌人往河边逃窜的道路,不准放过一人渡河。”莫思聪点头明白。

    陈梦熊又吩咐罗大广道:“汝带五骑,在淫祠东、南、北面往来游弋,截杀逃敌。”罗大广亦称明白。

    最后陈梦熊杀气腾腾道:“告诉伙计,此战,不留活口。”

    诸将闻听,皆杀气凛然,各自拱手召集部众。一刻钟后,陈梦熊身后响起一片沙沙声,回首一望,家丁们已至身后。罗大广亲手将黑武士牵来,陈梦熊接过,抚摸马脖。

    罗大广道:“主人,莫思聪已带部出发。”

    陈梦熊点头道:“命令家丁们步行牵马出林,左中右三部成楔形阵,人马不准出声,前进五百米,等候莫思聪信号。”

    身前单膝跪地的两个传令兵,听完忙向两翼跑去。须臾,皆回报明白。于是乃率队出发,心中默念步数。至三百步时,陈梦熊举手示意,家丁见之,人马俱停。陈梦熊与家丁们俱沉默不言,驻足聆听,已能闻到淫祠内传来的隐隐人声。

    秋风萧瑟、天气清冷,草木凋落,白露凝霜,天地间一片肃杀。陈梦熊于此时、此景、忽生慷慨之情,于是低声道:“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吾今日当尽杀戮之责,已顺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