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目视着陈梦熊及家丁骑马离去,回身贪婪的看着阿忠盘子里银两,期期艾艾的半天吐不出一个词。
阿忠轻蔑的看着他,将银子扔给他说道:“我们少爷给汝的钱,就从来没想到要回去,拿着这银子滚蛋吧。”说完,又叫家丁将他送出去。
李进手里捧着银子,暗自想到:“这五十两银子也是不少,我在兵部起早贪黑,灰色的银子也没少捞,一年也才一百余两。这五十两抵我小半年的收入了。但是我这五十两也没白收汝的钱,消息是卖给汝不少。汝打我是另一码事,这一码归一码,我可要找汝报仇,汝这园子的原主人是徐九公子,前些时候,听国公府管家徐海英说国公爷看上了徐九公子的一个园子,正在和徐九谈着。不知是这个园子吗?管他的,先把这园子易主的消息告诉徐海英再做计较。”想到此处,径直转身往大功坊国公府走去。
陈梦熊和两个家丁策马小跑来到了兵部衙门。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家丁,自己走上台阶往门内走去。才跨过大门,就被门子拦住道:“嘿,嘿,嘿,汝是哪个,敢闯我兵部?”
陈梦熊瞧向门子道:“我是接到文书通知,让我今天过来,到兵部武选司点卯。”
门子对着陈梦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身穿头戴黑色幞头,上穿红色箭衣,下套黑色裤子,脚踏皮靴,端的是英武刚健。心里吃不准他的来头。说道:“汝把文书拿来,我瞧瞧,看看真假。才能放汝进去。”
陈梦熊将文书拿出,却不递给他,只将文书上盖着的兵部武选司这五个字的大红印章,展示给这门子看。门子伸手欲接,却被陈梦熊用手挡住道:“汝看这红印章就行了,里面内容乃朝廷公文,事关机密,岂是汝能看的,汝不要命了。”
门子闻言气结,说道:“我惹不起了汝,汝自去,我看谁接待汝。”说完退下。陈梦熊也不理他,问了几个小吏,顺着指引来到了武选司的院子里。院内正北堂上坐着一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常服,胸前缀鹭鸶方补的堂官端坐在公案前。堂下的院内恭恭敬敬的站着几个军官,见一书吏出来站在堂前台阶上,趾高气昂喊道:“孝陵卫千户梅初何在,过来参拜主事王老爷。”
就见一身材中等,壮实的中年汉子忙出列,庭院参拜,一跪两揖。小吏待其施礼完毕,就急声催促其上堂听训,就见这汉子局促的站立在堂上。陈梦熊离得远,自然是听不清话语。只见堂上主事厉声呵斥,下面的武官就惶惶作揖。不一会,许是主事说完,堂下的汉子又是一跪二揖,方才下堂。这汉子走到院口,见陈梦熊站在那李,微微点头致意。这时,陈梦熊才从正面见着这汉子面貌,方面阔耳,微髯。衣冠打扮和堂上主事一般模样,别无二致。区别只是其胸前缀着熊罴方补子。陈梦熊看着这走兽补子,脑子里搜索着这是几品官,霍然记起这汉子分明是个五品武官,刚才却在堂下被小吏大喝,视如猪狗,堂上文官也就是个六品官,却让他行下级见上级参拜之礼,看这样子亦是习以为常。陈梦熊第一次感受到文贵武贱,竟是如此悬殊。
此时,一小吏见陈梦熊站立院门口,开口喝到:“汝是何人?兵部重地岂容汝在此窥视。”
陈梦熊见其过来,徐徐将通知文书从怀中拿出,递给他说道:“今日贵司通知我来点卯。”
小吏半信半疑的接过,展开文书定睛一看,首先查验武选司红印,其次看内容。半响,方才将文书收好冷笑道:“好一个芝麻大的巡检,且去院中站着,等有人喊到汝,就出列上堂拜见主事老爷。”说完,拿着文书来到台阶下,将文书交与喊人的小吏,两人交头接耳,对着陈梦熊指指点点。陈梦熊也不理会,径直站在院内几个军官身后。
陈梦熊的运气也是不错,前面四个军官,照着前面的武官行礼,然后在堂上或说策勋几转,或是承袭世职,或是调职。事务繁琐,处置却快捷,俱因有册可查,按制度办事。很快,就轮到了陈梦熊。
小吏站在台阶上喊道:“南直隶应天府江东桥巡检司巡检陈梦熊何在,过来拜见主事王老爷。”
陈梦熊出列只是作揖唱喏道:“学生陈梦熊拜见主事王老爷。”
小吏见陈梦熊不下跪拜见,喝到:“大胆,汝身为下属,怎能不跪见老爷。”堂上的主事闻言,也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梦熊。
陈梦熊不卑不亢道:“学生是南雍里的监生,有功名在身的,岂可将我和堂下武夫相提并论?”
堂上主事闻言,不好让小吏催逼,以免传出有辱斯文,士林哗然。出口道:“陈梦熊,汝且上堂来。”
陈梦熊依言来到堂上,主事好言问道:“汝在南雍里,好好读书就可,放着大好前程不走,怎么想到做这卑微小官?”
陈梦熊道:“王主事,学生虽是在南雍读书,但自幼就喜欢枪棍,又是卫所子弟,也喜谈兵。伯父徐邦泰见我喜欢,就说有一职位可让我历练一二,他可向有司推荐,学生欣喜不已,自然应允。”
王主事闻言,面色淡然道:“既然汝自有主意,望努力王事,不可辜负朝廷。好自为之吧。”说完,挥手让陈梦熊退下,自有小吏将官凭、官服交与他。
待其走后,台阶上的小吏见暂时无军官前来,忙近身问道:“老爷,怎么对这陈梦熊刮目相看呀。”
王主事看了小吏一言道:“那陈梦熊也是监生,都是读书人,怎好刁难,还是留些香火情吧。”暗想:“别人不知,我还不知汝等,奸吏滑如鬼,都想让田尚义那帮山西人欠你们的人情。倒是要让老爷我为汝冲锋陷阵,背黑锅。”又斟酌了一番,怕这些小吏为了讨好田尚义,连累了自己。又说道:“这陈梦熊的后台是魏国公徐家,他这次被抬上来是要和那边争个输赢的,你们谁觉得自己腰杆硬,就去碰碰。他的管辖权也不在我们兵部这里,而是已下放到孝陵卫那里,也就是说他直接受五军都督府那里管辖。”几个小吏闻言倒抽一口气,自然明白其中深浅。常言道不怕官,就怕管。算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等还是隔岸观火,看戏吧。
且说这李进离开了莫愁湖园,直接往大功坊魏国公府前去。到了府前,直接对着门子报了自己的名,不一会,徐海英就亲自前来接他进府。徐海英带着他来到自己的公房坐定,小厮奉完茶,笑着说道:“汝很少到我们这里坐坐,今日得闲怎么来我这?”
李进道:“就是想哥哥了。”徐海英端茶慢饮,微笑不语。
李进见徐海英老奸巨猾,就是不搭话。无奈开口道:“今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汝知道今早我去哪了?”
徐海英怪道:“书办,汝有话就直说,这阖府大小诸多事情,还等着我去办了。”
李进一听,就知道徐海英委实太忙,如按过往话术套路,人家根本不和他玩。于是开门见山道:“哥哥,我今早出了一趟公干,是将一份公文送交给一个叫陈梦熊的年轻人,不知哥哥有无印象。”
徐海英闻言细想,记忆中从没认识过此人,便摇头不语。李进故作惊诧道:“哥哥既然不知此人,那可知这人却住在徐家的莫愁园里,且是这园子的新主人。”
徐海英闻言大惊道:“真有此事,汝怎么确定他是这园子的主人。”
李进道:“今早所送公文地址,就是这莫愁湖园子。”又添油加醋道:“这也是他本人承认的。”
徐海英听到这里,已是坐不住了,断然道:“感谢李兄告知我事,若此事属实,我承汝的情。我这还有急事需马上处理,改日请李兄一起喝酒。”
李进闻言,就知已达到目的,又让徐海英欠了自己的人情,至此也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徐海英送走李进后,立即命人把江宁县户房经承胡魁找来。待到午时,胡魁来到了徐海英的公房里。
徐海英直接问道:“胡经承,今日叫你过来,是打听一件事,你可知我九爷爷徐邦泰老爷子,将莫愁湖园子给卖了。”
胡魁一路战战兢兢,不知出了什么纰漏,魏国公府的管家要见他。此时一听,松了一口气道:“是有这么件事,那日,小九少爷将我叫到园子里,让我在县衙里过了房契,买主叫陈梦熊,是云南人氏,和小九少爷是南雍的同学。”
徐海英闻言,心里一疙瘩暗道:“这徐九父子,如此不给国公脸色,这事不好处理呀。”问道:“园子卖了多少钱?”
胡魁忙道:“陈梦熊拿了三千两银子买的。”
徐海英知道,国公爷一直喜爱莫愁湖景色,又见徐九的园子位置最好,就一直谋划怎么弄过来,谁知徐九父子狡猾,却是釜底抽薪,让国公爷谋划落空。又思索再三,因有徐九父子牵涉其中,又不知陈梦熊根脚,还是觉得这事要国公出面,才能处理。于是决定报给国公,看公爷怎么说,再做计较。
又看见胡魁尴尬的站在公房内,于是端茶道:“不好意思,胡经承,刚才走神了,今日麻烦汝来府一趟,谢谢了。”
胡魁为人老道,哪里还不知人家是端茶送客,忙作揖道:“能为国公孝犬马之劳,是卑职的荣幸。卑职就在此告退了。”
徐海英笑道:“汝好好做事,我会记着汝的好。”
胡魁受宠若惊,谦辞连连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