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小舍接过这夜劫曲中的案子,已过了七、八天。手下公人、街面上的喇虎、无赖、眼线,道上的绿林客纷纷出动找寻线索,却是毫无所获。仿佛这群盗贼凭空蒸发一般。知县李老爷虽然没有搞什么三日一追,五日一比的催促他。他自己就觉得好生烦燥。虽然自己心里判断这股胆大包天的贼人不好查。但也没料到,过了这么多天,手里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让他面对上头老爷们的问话也是心虚不已。
张小舍重新拿出案卷,其页边已经翻毛,显示这案卷的主人时常拿出翻看。这时,老黄脸带喜色的进了班房,说道:“哈哈,总捕头,我们已经抓到了倒卖号服的犯人了。”
张小舍闻言大喜过望道:“哦,汝快说说,是什么情况?”
老黄道:“自从您安排了我等追查号服的来源,兄弟们就去各卫所打听,谁在私下贩卖军资。倒是找到了好几个死鬼在做,但兄弟们稍一打听,皆是后面有神仙的那种,所经手的军资更是以鸟枪、火药、陈粮、兵器、甚至军中盔甲为主,不说种类繁多,更是数量巨大。哪会做看上这三瓜两枣的。兄弟们也怕引火烧身,不敢打听下去。”
说完拿起桌上水杯,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于是有兄弟就换了思路,打听诸卫所下面看守军服棉被的小吏最近有没有手头忽然宽绰,或者请假不见人的。嘿,还真是被打听到了,留守左卫的小吏李四良,上月他老娘死了,没钱做白事,连个薄皮的松木棺材也买不起。他又是个大孝子,不肯让他老娘裹个草席,就草草埋了。尸体就摆在家里停放有四十余天了。加上这天气炎热,尸体都发臭了。还好,自从留守左卫大部在永乐爷时,被调往京师后。留守左卫的屯田的大部都被权贵们给分了,只留下了营区,里面人烟稀少,也荒废了,精壮的也大多数当了逃军。只有李四良这种老弱病残,留了下来,倒也没人催他下葬。前天一早,李四良请了乡亲故旧,吹鼓手等全套的白事礼仪,甚至还请了弘觉寺的两个和尚做了一场水陆法事后,用柏木棺材抬着他老娘去下葬了,要知道请弘觉寺的和尚出场做法事,哪怕是两个沙弥也要二两银子。整场白事下来,花费不下二十两。以李四良的收入是拿不出这个钱的。兄弟们待他白事完结后,又去调查了一天,核实情况。昨晚老孔亲自带人,去他家抓捕。老孔进门按惯例喊了一声,李四良,汝事发了,他就怂了,竹筒倒豆子般的全部招了。倒把老孔唬的一楞一楞的。”
张小舍问道:“他还有亲人在世吗?”
老黄道:“只有他娘俩,俱他说是穷了,没有姑娘看得起他们这些屯军了。他也养不起妻子。他说老娘在世时,跟着他父亲和他没过一天富裕的日子,他发誓,哪怕犯法,也要风风光光的给他死了的娘一个体面。”
张小舍道:“也是个可怜人,可怜人也有可恨之处。他招了买家是谁了吗?”
老黄道:“招了,也等于没招。他说八月十一日晚,有人用外面裹着纸条的碎银扔进了他家,上面写着让他弄三十套号服出来,给银子二十五两,十二号一早挑到鬼市去交易,碎银就是定钱。他心一横,就干了。十二号一早,他按鬼市的规矩,戴了一顶草帽,用汗巾把脸围了,就去了鬼市,等了一刻钟左右,就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精悍的汉子,头戴范阳帽,脸上围着一围巾之类的东西,直接给了他二十五两银子,也不说话,拿过挑子就担走了,他喊了对方一声说钱多了,对方背对他摆手而去,不过就是这摆手之际,她看着对方右手虎口上有纹身,看着像是个什么字,但因为字迹小,对方又在摆手,他没看清。”
张小舍道:“他人现在在哪?”
老黄道:“刚到县牢里,现在正给他录口供了,汝要去看看吗?”
张小舍道摇头道:“不用,口供录好后,分抄数份,我拿些给李知县他们看看,汝也拿些去,告诉下面的人,现在重点排查右手虎口处有纹身的贼人。另外,听说疼痛能让人加深记忆,你们好好招待下这李四良。不要出人命就行了。”
老黄领命而去。不一会,张小舍也出了班房,手里拿着口供,来到了幕厅,找到谭闻人道:“谭老爷,我等刚捉到了贩卖号服给贼人的从犯,这是口供,请您详看。”
谭闻人讶道:“哦,这么快,就抓到一从犯了?”接过口供,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道:“看来下一步,就是搜寻这手有纹身的贼人。张小舍,汝果然不错,现在我和知县老爷就看汝几时能抓住贼人了。下面的三班衙役,汝随时差遣,谁敢违汝的命令,汝来找我,为汝撑腰。”说完,端茶送客。
张小舍苦笑的看着谭闻人,尽说漂亮话,不给实际的支持,无奈退去。心想:“金陵城,百万人口,案发已七、八日,贼人估计早已远走高飞,你们江宁县尽做表面文章,那也不要怪我敷衍了事了。有那受害者发出的赏格,绿林们到是活跃,等会让老黄他们也把贼人右手虎口有刺青的消息也散发给绿林,他们这些人路子野,我只要紧盯着他们,就暂时够用了,至于是否主动出击,还是要看有无新的线索。”心里有定计,便有条不稳的哼着小曲:“洪洞县里无好人。”却是唱起了苏三起解。
至下衙时,张小舍让人招呼老黄、小七先去袁无声处小聚,等会他自个来。自己却悄悄的来到了乔致远家。原来那日礼部会后,乔致远私下派人要求张小舍如案情有进展,便来通报。此时,张小舍规规矩矩的站在乔致远前,向他如实的通报了案情,并将抄录的口供递给了乔致远。乔致远神色淡漠接过口供,只说知道了,有新的情况要及时通报,便让其退下。
张小舍到袁无声处时,老黄、老孔、小七等人已在喝酒了。张小舍看着这帮手下、兄弟自、子侄自在快活的样子,胸中却似有一堵墙堵在那里。他自知不对,却忍不住想着:“老子是有钱,可有钱却买不来功名、地位。”却是今日被谭闻人,乔致远接连刺激到了,看到自己在他们眼里就如蝼蚁般的存在。终于定下决心对小七道:“小七,汝是白身,从明天开始不要到府、县衙那里来了。”
小七惊慌跪下道:“表叔,我犯了什么错啦,您要赶我走?”老黄、老孔也起身劝解。
张小舍叹道:“不是汝的错,是表叔的错,我决定让汝去读书。”
小七闻言傻眼道:“表叔,您是出门撞客了吗?尽说昏话。”老黄、老孔乍听张小舍话,也面面相觑。
张小舍苦笑道:“我没有撞邪,刚才我去见了巡街御史乔相公,他让我要及时通报案情与他。在他那里,我明白了我等公人是贱如泥土,哪怕我富可敌国,也是如此。我家世代捕盗,不能参加科举。小七,汝出身清白,幸好我还没将你纳入三班衙役。等过段时间,我给你用银子在南雍里捐个捐,汝好生读书,也做个官人,给我看看。”
小七哭丧着道:“表叔,您看我是个读书的料吗?”
张小舍断然道:“汝不行,就在里面混着,哪怕当一辈子的监生,我回去就给你找门好亲事,汝尽快生个儿子,早日教他读书,汝家要从你这代起,转运成读书人家,当了官人,把表叔家从公人辈里捞出来吧,汝不要担心,银子,表叔那里有,定会供汝父子的好好读书的。我就不信,山西佬能玩个神人授金,我不能玩个蒋王送银吗?”
老黄、老孔听完,嬉笑着恭喜小七即将身列青衿。众人说笑了一会儿。老孔道:“总捕头,李四良我们给他上了刑,他脑袋果然清醒了许多。他告诉我等贼人右手虎口处,应是一个中原的中字,或是一个忠心的忠字,委实记不清了。”
小七闻言,愕然说道:“我好像见过一人,右手虎口上纹有忠勇二字。”张小舍等几人闻言俱看向小七。
张小舍严肃道:“小七,汝可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虎口有纹身字的。不要着急,慢慢想。”
小七道:“就是在对面袁无声的赌场里。表叔,汝命我隔日到袁无声那里拿取情报,恰好那日,有一豪客派家里的家丁到袁无声那里赎取马匹,我跟着去瞧了瞧,恰好看见的那家丁的右手虎口处纹有忠勇二字。具体是谁,您要问袁无声。”
张小舍听完,叫小七去对面赌场将袁无声叫来。少时,袁无声和小七一起过来。张小舍直接对小七道:“我既然决定汝去当个监生,汝就不要在这案子里掺和了,汝自回家吧,明天汝去社学里先去读着,把字练一练,门面总要光鲜点。”
袁无声闻言,满脸羡慕的看着小七道:“七哥,恭喜呀,以后我见着汝,要叫汝七相公哎。”
众人闻言,俱大笑。小七在这一片笑声中,掩面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