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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十年 十九、卑若浮尘

    雪愈发的大了,许昭仪坐在案前,轩窗半开,映着窗外鹅毛大雪,澄澄清光透窗而入,衬得她手中那件华衣金碧辉煌,贵不可言。

    华衣以价值千金的广平绸缎制成,金线混着银丝交织绣成似锦春桃,许昭仪极少用这样奢华的料子,她绣得很认真,一针一线都仿佛倾注了她全部的感情,那些春桃就似极了在霏霏春雨里莹润的模样。

    华衣的款式很少见,是只有少女及笄时才能穿戴的样式,她或许,不能亲眼见到爱女及笄成人,嫁人生子的样子,只能将爱以这件华衣尽数展现出来。

    到了这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生与死的界限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模糊,只是不能见到女儿长大的样子格外令人遗憾。

    殿内空无一人,玉若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红泥小炉上茶水咕嘟嘟地冒开,有人携着风雪推门而入,打破这一室宁静。

    紫衣侍女未曾靠近,只是神色极其淡漠地看着她,宣判了她的死期:“昭仪许氏,目中无人,触怒夫人,夫人心慈,令尔自戕。许氏,还不谢主隆恩?”

    这句轻飘飘的话缓缓落地,落在许昭仪的头上,还是令她神色苍白,素来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弯了下去:“昭仪许氏,谢夫人隆恩。”

    苦涩涌上心头,她不禁心中嗤笑,夫人做了丑事,叫人发现,却还以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置人于死地,如此行事,将来,必不得善终。

    青衣侍女端着一盏毒酒,从紫衣侍女身后绕出,低着头,将这盏毒酒恭恭敬敬地奉到许昭仪面前。

    她伸出手,接过玉盏,看了一眼那紫衣侍女,而后一饮而尽,又面向她,把那玉盏倾斜,盏中毒酒一滴不剩。

    紫衣侍女满意地带人离去。

    许昭仪跪伏在案上,绞痛是先从腹中升起的,随后蔓延至全身,她痛得拿不住针,只能喘着气,一点一点用颤抖的手把那件还没绣完的华衣叠起。

    她又从怀里取出个小香袋,还没拿稳就落了地,她也撑不住,就要倒下去。

    顾清平猛地推开殿门,一身风雪,也顾不得许多,就冲上去扶住她,还没说话泪就滚落:“昭仪!我来迟了……”

    许昭仪疲惫地靠在女儿的怀里,女儿的肩还那样的瘦弱,还不足以撑起丧母的悲痛,她心间酸涩,也忍不住落泪:“平儿……我……我对不起你。”

    顾清平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这场杀局由夫人主导,陛下默许,没有人能够再救许昭仪,她心头仓皇无力,泪如泉涌。

    许昭仪抬手,要抹去她的泪,只是鲜血已从她口鼻里漫出,令她难以说话,顾清平徒然的一遍又一遍给她擦去血迹,直到染红了衣袖,也没能止住血。

    许昭仪微微贴近她的耳,低声断断续续地说:“平儿……我的平儿。不要怨恨,不要、报仇,你要好好的……勇敢的活下去,带着母亲的一起,我希望,我的平儿……平安顺遂……一生无忧。”她的声音减弱,一手垂下,正好触及小香袋。

    许昭仪的目光逐渐涣散,她越过顾清平,看见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人生的最后一刻,她想到了那个沉雪覆玉的少年,尽管现在他们都物是人非。

    陛下啊,臣妾,要食言了。

    许昭仪合上眼,她卑若浮尘的一生,就此烟消云散了。

    顾清平抱住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

    承安殿。

    殿里萦绕着散不去的苦涩药香,靠在床上的陛下脸色苍白,更为他添上几分别样风情。

    玉若痴迷地看着他,呈上那只香囊,一面转述许昭仪的话。

    陛下垂下鸦羽似的睫毛,眼中神色不清,他看着那只香囊,面无表情。

    玉若拿不清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陛下既然不喜,奴就将这香囊,扔了?”

    陛下抬眼看她,那一瞬眼中冷光闪烁:“拿上来。”

    金尊玉贵的陛下拿着这只朴素的香囊,轻抚上面熟悉的花纹,终于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抹哀伤。

    玉若心中一惊。

    陛下再度看她:“自己下去领罚。”

    玉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还是屈服地退了下去。

    陛下疲惫地靠在床上,手中香囊幽幽散发着暗香,他闭着眼,叫人琢磨不透。

    砚回匆匆入内,轻轻弯腰在他耳边说:“陛下,许昭仪,去了。”

    盛渊帝没有反应,砚回不敢多话,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

    陛下握着香囊的手越来越紧,他睁开眼,咳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砚回大惊失色,急忙令人传太医。

    没有人看见,陛下眼角,落下一粒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