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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十年 十八、一场大雪

    深冬里,飞雪如絮,簌簌落在殿外,殿中,豆大灯光照亮几案,也照亮许昭仪手下那件茶色外裳,只见她素手拈针,在衣上绣出大团大团锦簇的凌霄花。

    她犹豫片刻,侧头向一边掌灯的玉若轻声问道:“玉若姐姐,我、我想见见陛下。”

    玉若从瞌睡里回过神来,不耐烦地扫她一眼:“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见娘娘。”

    许昭仪犹犹豫豫,神色略带哀求:“玉若姐姐,我知道……你是陛下派来的,肯定有法子求见陛下的,我、”

    玉若打断她的话:“娘娘,你只是个昭仪罢了,陛下不可能为了你,去开罪夫人。”那日回宫,见了许昭仪仓皇无措的神色,她便知许昭仪大概是得罪了夫人,玉若不禁心中嗤笑,前不久才刚活了下来,如今又得罪夫人,许昭仪这个人,怕是不久就要从宫里消失了。

    想法虽如此,她面上却一点也不表露出来,只是垂着眼,正经也不看许昭仪,显得格外蔑视她。

    许昭仪慢慢握紧了手里的衣料,听到玉若的回答,她早有准备,只是哀恸如潮水,几近要将她淹没,令她沉重地不能呼吸。

    良久,她放下衣料,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香囊,上面用素色的针线绣着一枝芙蓉,栩栩如生,她看着这只香囊,神色有些复杂。

    许昭仪把它递给玉若:“玉若姐姐,若我……不幸离去,烦请你,将这只香囊转递给陛下,恳请他,护佑我的女儿平安。”

    玉若凝视着这只香囊,眼底烧着微弱的嫉色,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接过:“陛下如珠似玉,娘娘这只香囊朴素,怎么配得上陛下。”

    许昭仪勉强微笑,转头又继续绣起来。

    次日清早,顾清平早早地来请安,看见她眼下的乌青,便问:“昭仪昨夜没睡好吗?看着您近来有些憔悴。”

    许昭仪脸色有些白,闻言微微笑道:“昭仪今日要去给淑妃娘娘请安,或许会回来地晚一些,你不用等昭仪用膳了。”

    顾清平道:“好。”

    待许昭仪离开上阳宫,她立刻叫来桃夭,嘱咐道:“昭仪近来神色恍惚,有些不同寻常,你去打听打听最近泉台宫里可有什么不对。”她顺手拔了根银钗,放到桃夭手中,桃夭领命,往侍女们常聚的小花园走去。

    许昭仪并不是第一次来春来殿,在她还未做妃子之前,就是在春来殿中给淑妃绣衣裳的绣娘,因此她对这里并不陌生。

    殿中陈设依旧,飘着淡淡檀香。淑妃正在礼佛,她进入小佛堂时,一身月白衣裳的淑妃背对着她,手拿念珠,轻敲木鱼。

    许昭仪沉默片刻,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有声。

    淑妃动作不停,甚至连节奏都与之前无二分别,她淡淡地说:“怎么了?”

    许昭仪哽咽道:“妾身前日,去给夫人送小被时,偶然听见夫人与人闲话,话中之意……皇后娘娘滑胎竟是夫人手笔,妾身一时不察,被夫人发现,夫人狠厉,妾身恐不能自保,特来求娘娘,护佑妾身的女儿清平。”

    淑妃睁开双目,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她循循善诱:“就这个?你可还曾听见别的?”

    许昭仪一口咬定:“妾身只知此事,若敢对娘娘隐瞒,妾身定不得好死!”

    淑妃神色不清,只是言语里微微带出冷意:“谢氏如日中天,本宫也不能帮你,至于你的女儿,你走了,本宫会将她视如己出。”

    许昭仪松了一口气:“妾身拜谢娘娘。”

    许昭仪如释重负,面带释然地退下,淑妃娘娘念着念珠,忽然一声冷哼:“蠢货。”

    她出去时,小雪渐渐地落下,她却没再感觉到冷意,她带着淡淡的微笑走进雪里,清瘦身形渐渐被雪色遮挡。

    ……

    上阳宫。

    顾清平坐在首座,桃夭立在她身边,低声道:“听闻前些日子,夫人发了火,她身边的大宫女琉钰被杖责二十大板,现在还起不来身,日子,正好是昭仪娘娘面见那天。”

    她听后,隐隐担忧,皇后刚刚痛失嫡子,谁都知道,沈昭仪不过是个替罪羔羊,可所有人却都默认皇后是一时不慎才致滑胎。

    昭仪那日,很有可能是得知了夫人才是皇后滑胎的幕后真凶,才这样慌张,以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昭仪。

    思及此,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夫人性情乖张,谁也不知她会什么时候动手,如今,唯有陛下才能让夫人收手。

    她站起身:“我要去见陛下。”

    顾清平心头忧虑深重,片刻也不敢耽误,即刻动身前往承安殿,却正好与返回的许昭仪错过。

    她不知这一错过,就是永生的错过。

    天色渐渐暗沉,大团飞雪凌厉,如刀割地扑在她脸上,桃夭艰难地给她撑伞,主仆二人相互扶持着,好不容易抵达承安殿。

    刚令人通传进去,大内总管砚回便带着人走出来,立在台阶上,华衣不惹片雪,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地她,轻微地行了礼:“三公主殿下,陛下病体未愈,夫人正在侍疾,概不见人,殿下请回吧。”

    顾清平难得神色慌张,她往前几步,却一时心慌踩滑扑在台阶上,磕得腿脚发麻:“砚回公公……”

    砚回嗤笑一声:“想来三公主殿下是为许昭仪前些日子触怒夫人的事来的吧?奴婢实话告诉您,夫人方才已经告诉了陛下,陛下有令,让夫人自己处理,您求见陛下,也没什么用。”

    这一番话宛如晴天霹雳,直直炸得顾清平一片空白,桃夭扶住她,哽咽难言:“殿下……”

    这一声唤醒了顾清平,她挣扎着站起身,看也不看砚回,闯进大雪中,桃夭惊慌地跟上去。

    她的心越来越跳,仿佛要跳出胸膛,她有预感,若是再不快些,她可能,就见不到昭仪了。

    想见昭仪的心给了她莫大动力,令她在雪里也能跑得飞快,她从未有一天觉得,上阳宫是那么遥远。

    一种难言的痛楚在她心头炸裂,顾清平踉跄倒地,手握着心口,一时间空荡荡的感觉蔓延全身,她呜咽出声:“昭仪……”

    大雪漫漫,淹没整个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