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一瞬而逝,等到再次见到桃夭时,顾清平才恍然记起,原来半月禁足已过,她眉宇间沉稳更深,周身淡淡禅意萦绕,却瘦了许多,叫桃夭好一阵心疼。
桃夭给她披了件半旧不新的狐皮袄子,絮絮叨叨地说:“殿下的手怎么这样冰凉?脸色也好看,定是没休息好!”
顾清平笑道:“哪有啊,我还感觉我比以前胖了些呢。快回去吧,我正想昭仪亲手做的鱼片粥呢。”
桃夭收起她的笔墨纸砚:“娘娘早就预备下了,正等殿下回去呢。”
顾清平眼神微亮:“那快走吧,再晚就凉了。”
桃夭噗嗤一声笑开,顾清平作势要打,她一转身就提着东西跑下楼去,顾清平也笑着跟下去。
路过旁边那所小院时,顾清平驻足,看了看那院门紧闭的小院,后认真行了一礼,也算谢过那日日相伴的琴音。
她不知道的是,那小院中,青衣少年立在房门外,向内说道:“先生,三殿下走了。”
良久,才有清冷嗓音传出:“知道了。”不过一句简短的话,先生却咳嗽了两三次。
少年满脸担忧:“先生你昨夜又没睡好吗?着凉了吗?”
“无妨。老毛病了。”先生道。
……
如今秋末冬初,朔风渐起,含着冬日的寒凉,直直从脖颈凉到脚踝,即便顾清平裹着狐皮袄子,仍是冷得打颤。
桃夭说:“不知怎的,今年这时节看着倒是不好,才十月,就冷得这样,泛春池都结了冰呢。”
顾清平有些惊讶:“果真?若是这样,外面又不知是什么样了。”她说的外面,指的是帝京以外的地方。
太祖之时,南晋崇尚风水之学,国都帝京更是敲定了数次才确定了位置,许是位置选得好,帝京从来四季如春,风光秀丽,甚少能见冬雪。如今连太央宫中都冷到如此地步,还不知其他地方该是什么样子。
桃夭亦有些忧心:“听采买的宫人说,南边有些地方九月就开始飞雪了。”
顾清平叹了一口气:“好了,这不是如今的我们能谈论的事。”
近年来朝野忽然兴起静女之风,要求女子置身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于家相夫教子,不干涉家国大事,方是静女。竟还有儒生写出什么三从四德,颇得许多朝廷命官赞同,这风气来得轰轰烈烈,甚至于宫廷内都深受影响,新入宫的几个美人,就颇有几分儒生所推崇的“静女”之风。
就连许昭仪这样低调且毫无存在感的人都多次告诫她离那几个美人远些,更别提其他妃嫔的态度如何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主仆二人都有些沉默,途经泛春池时,顾清平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池面上浮着一层薄冰,连岸边垂柳上,都落了层薄薄的冰。
枯荷败叶都隐没在层叠的浮冰上,池中央的泛春亭中,一群蓝衣侍女忙忙碌碌,不知在布置什么。
绕过一片矮丛,迎面便是一群衣着华丽的世家贵女,狐裘锦袍,金簪玉篦,还没靠近就已觉暖香扑鼻。
为首那位,是个七八岁的女童,一身湘妃色宫裙,披一件白如雪的曳地披风,袍脚坠着小金坠儿,那双掩在裙下的绣鞋上,亦是缀了硕大的东珠,就连发饰,也基本全是玉饰金簪。
女童见了她,眼底闪过几丝诧异,不由停步,贵女们也停步,齐齐看她,然后纷纷行礼:
“见过三公主殿下。”
顾清平点头,然后看向女童:“六皇妹。”
女童面上闪过不加掩饰的厌恶,还是不得不回礼:“三皇姐。”
顾清平一见这群贵女,就知道顾青霜又要搞什么宴会了,她看见顾青霜脸上的厌恶,便不欲在此处碍眼,于是道:“你先忙。我就先走了。”
顾青霜道:“三皇姐慢走,不送。”
顾清平回身领着桃夭从另一条路离开。
只见贵女中,顾青霜旁,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微微笑出声来。其着一身产自广平的锦袍,暗金丝线绣成海棠花交织袍上,披着一件泛金边又白到反光的狐裘,面似三月春桃,含情目若九天星光落入,目光潋滟,眉眼处略展风情。长发随意结起,不过几支玉钗点缀,清丽脱俗,宛如九天仙子。
这便是谢氏嫡女,文淑县主,谢瓀(ruan)。
少女看着顾清平离去的背影,目光里闪过几丝兴味。
顾青霜疑惑侧头,少女却笑道:“霜儿,你这位三皇姐,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顾青霜道:“一个绣娘的女儿,也配做本公主的皇姐。文淑,你怎么突然对她产生兴趣了?”
“我欣赏这样身居泥泞的垂死挣扎呀。”少女俏皮回答。
顾青霜微微笑起来,细眉上挑:“是极,再怎么做也都是白费功夫,垂死挣扎罢了。”
贵女们纷纷微笑,得体优雅。
顾青霜道:“今儿本公主得了几盆好花,可是从本宫母妃那里借来的花中极品,诸位赏了,可要留下笔墨才行。”
这厢顾清平刚走到一株桂花树下,一枝还带着三两朵桂花的树枝忽然掉到她身前,同时,一个微低的声音在她头顶笑开:“好久不见啊,三公主殿下。”
顾清平抬头,蓝袍的质子斜倚桂枝,一手搭树,一脸笑意。
顾清平淡然一笑:“七皇子别来无恙。”
纪渊又折了一枝桂枝,花叶落在他眉宇间,更现出几分风流姿态:“殿下,你妹妹今日举办赏花宴,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呢?”
顾清平淡淡地说:“她未曾邀请本公主,本公主何必不请自到。”
纪渊抬眼远远看去,虽看不见那亭中是怎样花团锦簇,但他仍能想象那宴上风光,他低头笑道:“本皇子可听闻那个沈昭仪,本是一月禁足,可是一天都没被关。而三殿下你,却老老实实地被关了半月,哦对了,你还抄了不少经书吧?”
顾清平宛然一笑:“这倒与七皇子无关了。”
纪渊笑说:“三殿下难道就不觉得,你的昭仪,白受了那高热之苦了吗?”
顾清平不笑了,她沉下脸,目光更加平静,让人看不出半点波澜:“本公主说了,这与七皇子无关。”说毕,她抽身离去,没再理会纪渊半点。
纪渊靠在桂枝上,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