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坊
黄凌峰在已经歇业的堂皇建筑中抱臂而立,他对面则是一个风韵犹存,浓妆艳抹的老鸨子。
“张大人,不就是死了个老姑娘么,也不是多大事,至于把我这楼子都给封了么,这一天不开张,那损失可上了天呢。”
赵大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两眼木然,此时恢复些许生气,怒目圆睁,“老姑娘?不是多大事?”
老鸨子一脸嫌弃,作势在眼前扇了扇,“呦呦呦,赵大人,您这么能耐,跟我吼什么啊?您早点把她赎出去,不就没这事了?”
黄凌峰挑了下眉毛,“怎么回事?”
老鸨子瞥了眼赵大年,一脸的不待见。
“还不是咱们赵大人,说要赎我家柒梅说了四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呵,她也傻,还真就信了。这不,客接的少了不说,还倒贴私房钱给他,啧啧。”
“怎么着?摇钱树倒了,心疼了?你要是早点赎她,她至于为了你,不再接客?啊?你倒跟我吼上了,什么东西,呸。”
黄凌峰看了眼赵大年,末了问老鸨子,“可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老鸨子掐着腰,尖酸刻薄,阴阳怪气,“怎么没关系?熊家老二点名要她,那是我能拦得住的?她又不想接,一个想不开,上吊啦。”
赵大年“嗷”的一声,两手揪着头发缓缓蹲下,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之类的话,失了神。
黄凌峰想了想,问道:“熊老二呢?”
老鸨子仰头努嘴,“二楼,弄兰阁。人家托我给张头儿带个话,他不想让家里知道这事儿,所以…能在此解决最好。”
黄凌峰才懒得搭理她,让几个捕快守着大门,径自上了二楼弄兰阁。
这一推门儿,便见到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端坐正中,同样失魂落魄地看着床发呆。
黄凌峰干咳好几次,这才唤回他注意力,“兄台,在下张生,阔丰镇衙役班头,现在…”
熊赤虎坐着都比黄凌峰高一头,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竟隐约有泪花,声音虽然尽量温柔,仍有些“雷”意,“不是我。”
黄凌峰皱起眉头,“什么不是你?”
熊赤虎苦笑一声,“不是我逼她的。”
黄凌峰下意识地感觉里头有事,再看这熊赤虎身上佛气隐现,为人虽然雄壮,却相当温柔,于是随意坐下,与他唠起家常。
在他有意引导下,这事儿…他大概也弄了个明白。
熊赤虎也钟情于柒梅,没错,很狗血的事,几年前就有意为其赎身,奈何柒梅并不愿意。
熊赤虎也知道自家长的凶恶,人丑嘴笨,难讨柒梅欢心,但又架不住心里喜欢,于是久而久之,成了柒梅的特别恩客。
就是那种送钱送东西,却得不到身子的冤大头,俗称没有房子的那种,舔狗。
这不,今次听说赵大年要为其赎身,便想过来看看,却没想到柒梅以为他要用强,竟直接上了吊。
黄凌峰安慰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熊赤虎,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不说青楼里没有好人,但这柒梅…显然不是啥贞洁烈妇,怎地就在这关头上了吊?
“所以说,柒梅最后见到的是你了?她有没有说什么?”
熊赤虎渐渐止了嚎啕大哭,抽泣道:“说了。她说,让我别再找她,也别再提给她赎身的事。她见到我,就想吐,与其被我…她宁可上吊。”
黄凌峰“额…”了半晌,以他的随机应变能力,竟也没找到话接茬,这伤害性和侮辱性都太强了啊。
等一下?上吊?柒梅正是自缢而死,这里头有什么关系?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身旁的熊赤虎有些不对劲,其抽泣原本带着点悲伤,可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些…愤恨?
“我长得丑怎么了?喜欢我的多了去了。她不过是个鸡,凭什么嫌弃我?”
黄凌峰感到他紊乱的气息,默默起身,退开一步。
“臭婊子,赵大年倒是好看了,还不是让她在这接客。嘿,嘿嘿嘿…死了吧,嘿嘿,该,活该。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呵…哈哈。”
突然,熊赤虎捂住面庞的大手分开个茬,露出其后一双血红,突出一寸有余的巨大眼睛,“张头儿,你说…她是不是活该?啊?”
黄凌峰再退一步,心中一沉,破妄之眼下,熊赤虎身上淡淡的佛气竟逐渐消散,反而有几丝黑气萦绕周身。
“呵,你也嫌弃我。可我丑,是我乐意吗!我…也想换层皮啊,我何尝不想…咦?”
熊赤虎站起身,需要佝偻着身子才不至于碰头,他直勾勾地看着黄凌峰,突然咧嘴笑起来,“张大人…你的皮…给我吧?”
说罢,熊赤虎整张脸猝然裂开,一青面獠牙,双目赤红的鬼物由两分皮囊后猛地窜出,嘴中仍含着各种脏器,直扑黄凌峰。
黄凌峰老早就感觉不对,此时抽刀在手,斜里一劈,只听“铛”的一声,那鬼物爪子与长刀交错,溅起阵火花,哀嚎着退开三步。
“啊…张头儿,你跟那些个秃驴关系不错嘛。可惜…这上头的破魔之力,不够劲儿啊。”
老鸨子正在一楼大厅数落赵大年,突然尖叫一声,被破开木门,由二楼坠下的黄凌峰吓了一跳,继而还有些幸灾乐祸。
“哎呀?打架啦?你看看,熊爷肯定是对你封了咱楼子感到不满,我跟你说…”
黄凌峰抹去嘴边血,深吸一口气,却见眼前老鸨子的脑袋冲天而起,鬼物一手脑袋,一手尸身,桀桀怪笑。
“骚,臭,酸,实在下不了嘴。”
“不过…”
鬼物将老鸨子拼接完好,扯开肚子,像叠衣服一样将其叠放整齐,“不过倒是可以拿来勾搭男人,那些个男人,什么烂货都不嫌的。”
黄凌峰啐了口血,提刀便上,同时飞起一脚,踹得一旁赵大年跌了个狗啃泥,“发尼玛的呆,快给老子找援军去。”
这句话仿佛一声冲锋号,整个铃兰坊顿时哀嚎冲天,捕快,技师乱成一锅粥,争先恐后冲出大门,甚至还有为了争先,直接在门口打起来的。
黄凌峰见赵大年也屁滚尿流的跑了,顿时松了口气,一把丢开手中刀,看向那鬼物。
“估计我问你话,你也不会回答。当然,我也怕你说的是假消息。终于…周围没有人旁观了啊。”
黄凌峰眼中赤芒一闪,拳掌相对,魏武挥鞭连启三次,“来,速战速决。”
半个时辰后
赵大年带着空难和尚火急火燎地赶回铃兰坊,费了牛大劲分开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人群,终于冲进了往日的烟花之地。
空难捂着鼻子,顺着满地腥臭血水,这才在角落里找到了提着鬼物脑袋,昏迷不醒的黄凌峰。
空难几步上前,又是探鼻息,又是听心跳,末了终于松了口气,点点头,“无大碍,只是精力用尽,昏过去罢了。”
赵大年则盯着一旁断成三节的长刀,浑身一颤,“这…刀都砍折了?这可是觉闻大师开过光的宝贝啊。”
铃兰坊的生意,自然是做不下去了,又是死人,又是闹鬼的,这以后有没有人敢来,还是个问题。
黄凌峰装得辛苦至极,终于又等了三刻,才“勉强”睁眼,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水…”
片刻后,黄凌峰靠坐在不知哪个姑娘的软榻上,“虚弱”地看向空难和赵大年。
空难绕着鬼物脑袋转了好半天,这才开口,“画皮鬼。”
“此鬼喜好藏身于人皮中,啃噬殆尽之后将皮留下,以作后用。想必那熊赤虎,早已死去多时,来此的,也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空难说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黄凌峰,“此鬼极难对付,张大人除了气血亏空,精力不济之外,倒是没有致命伤,这身手…”
赵大年在一旁嗤之以鼻,“少见多怪。张头儿虽是书生,却是之后从了军,一刀一枪砍出个校尉,为了迎娶嫂子,这才退了军伍回来。”
空难连连点头,“怪不得,之前对付活尸时,便觉张大人身手了得,反应奇快,如此…就不难理解了。”
嫂子?好几天了,他就没见到过“媳妇”,当然,也不敢问。
黄凌峰“缓”了好一阵儿,终于开口,“这熊赤虎突然发难,也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思,或者说,背后的鬼使存着什么心思。”
空难看了眼赵大年,宣声佛号,“张大人,倘若来问话的不是你,是赵大人,或者其他班头捕快…”
黄凌峰“恍然大悟”,“所以说,这帮鬼使还是冲着官府中人来的?”
他当然猜得到,只不过是借和尚的口,说给赵大年听罢了。
空难皱眉点头,“刘小四,朱战,都是张大人手下,之前赌坊中,跟钱笑来一起死掉的,也是个公门中人,如果算上现在…”
赵大年“哎?”了一声,“就是说这帮鬼使想在盂兰盆节前,把咱们衙门的人都干掉?为啥?”
黄凌峰没回答,只是“嘘”了一声,“别声张。”
说罢,他看向空难,“钱笑来是因为出千二字,化成烂赌鬼冒出来。熊赤虎,说不定也是因为他自己叨叨了半天丑,才化为画皮鬼。”
“大师,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都中了鬼使的邪术,需要一些特殊词汇或者什么的触发,一触发就会从普通人变成鬼物?”
空难皱着眉,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天下邪法何其多,贫僧委实不知,不过,张大人所说,未必没有可能。”
黄凌峰和空难对视一眼,同时开口,“何况…”
黄凌峰收了声,冲空难点头,空难也不客气,“何况,刘小四,朱战,还有跟钱笑来一起在赌坊的洪柏,都是公门中人。”
“如果今次来的不是张大人,而是旁人…那死的,多半还是公门中人。”
赵大年在一旁听了半天,这时候终于明白,惊呼一声,“这些鬼使想将咱们衙门中人赶尽杀绝?为什么?”
黄凌峰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或者你可以想一想,谁跟咱们有仇?积怨颇深那种?”
赵大年想了半天,没个头绪,末了苦笑摇头,“张头儿,我先…给梅姐收…收…哎…”
黄凌峰叹了声气,痴情种?也未必。说起来…瑶瑶现在干啥呢?她的角色该不会是公门中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