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君一直以来的打算,郑乔生平平安安待在岳无咎的地盘就好,那桩无中生有的官司,便由她这徒弟去应对。
可谁能算得到,正是她一直认为最靠得住的岳无咎,将郑乔生交了出去。
“郑大夫乃是自首。”
岳无咎难得解释了一句。
这儿不是容她放肆的地方,可卫湘君还是没忍住,“我师父本没有过错,为何要自首?”
秦轼之咳了一声,话中不免带了警告,“卫姑娘,有些话不该说!”
“那我说什么?用人在前,不用人朝后?”
卫湘君干脆怒视秦轼之。
“就……进去待几日。”
站着说话不腰疼!
牢房是人待的地方吗?
郑乔生到了那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打得丢掉半条命!
“湘儿,不可如此!”
郑乔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外头之事,我已然知道。是师父糊涂,没瞧出你这些日子的辛苦。”
“谁告诉您的?”
卫湘君冲到师父跟前。
“令尊重伤在身,话还挺多。”
秦轼之摸了摸鼻子,“他二位嘀嘀咕咕半天,我瞧着便不对。若不是郑大夫要去找你,卫大人昨儿便盘算将他送官。卫姑娘,不得不说,令尊是个人物!”
“轼之……”
秦轼之没理岳无咎递来的眼色,继续道:“本来我以为,将令尊送到别院养伤,他一时半会迷惑不了郑大夫。不想吧,郑大夫昨儿回来,着魔一样,找到咱们,非要去刑部大堂把事儿说清楚。”
徐启被送进营帐之后,郑乔生的确好一会才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事。
看看自己耳朵根子软的师父,卫湘君又瞧向岳无咎和秦轼之。
她记得清楚,拜托过那二位,郑乔生除了岳家军营,哪儿都不能去。
想来人家早将她的请托抛在脑后。
秦轼之看热闹不嫌事大,“令尊走时,还一个劲跟郑大夫解释,望风岭发生之事与某人无关。”
别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卫东恒都快跳黄河了,还当蒋氏白玉无瑕。
“你爹是有些糊涂。可出事之时,他到底为你挡了刀。便冲这一点,湘儿回城之后去瞧瞧他,日后该孝顺,总要孝顺。”
郑乔生说到这儿,冲着岳无咎作了一个揖,“岳公子收留,在下感激不尽,也给您添了麻烦。我这徒弟若有冒犯,还请您别跟一个女孩儿计较。”
秦轼之嘟囔一句,“好像是卫姑娘在跟咱们计较。”
郑乔生讪讪一笑,又是一个长揖,“这些日子,在下认得了不少军中儿郎,也听了许多事迹。在下生来浅薄,只知行医,还贪图安逸,到如今才知,百姓这安逸竟是无数兵将用性命换来。在下还想,明日得着机会,能一睹国主与岳大将军检阅兵马的英姿,看来是不成了!”
“以后自有机会!”
岳无咎也抱拳,“在下并不认为,郑大夫能在这军营躲一辈子,倒不如走出这一步,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郑乔生连连称是,索性又表了态,“得遇两位公子,是在下幸运。日后岳家军还有用得着正修堂之处,便是在下帮不上忙,我这徒弟也会尽力而为!”
客套话说到这儿,众人都瞧向卫湘君。
卫湘君面无表情,更不搭腔。
郑乔生只得上前,拍拍卫湘君的头,“湘儿,我知你在担心师父。我这一生只会救人,没做过坏事,自是无畏无惧。等这一关过去,我把一身本事全交给你!”
嘱咐到这儿,有人已经过来催促。
又看了卫湘君一眼,郑乔生转身朝军营大门走去,岳无咎亲自相送,卫湘君却还站在原地。
“不去送送?”
秦轼之问道。
“我师父去送人头,你让我看着他上囚车?”
秦轼之耸了耸肩,正要张口,有小兵过来,“秦公子,少将军让您送郑大夫回城。”
这头秦轼之跑远,卫湘君背过身,将脸高高仰起,为的是将泪水逼回眼眶。
“别哭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人费力地挪到卫湘君眼前。
卫湘君转过身,这会儿谁都不想理。
“等我腿好,帮你把人救出来。”
“关你什么事?”
卫湘君瞧都没瞧徐启,用手指抹了眼角的泪,朝着军营外走去。
几日之后的京兆尹府衙,一辆马车急急而来。
卫湘君不等车停稳,已跳了下去,冲到门口一个衙差面前,“官爷,今日里头审的案子,小女是被告的亲人,容我进去听审!”
这几天,卫湘君和正修堂的人全都出动,到处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连郑乔生何时提堂,都打听不到。
直到这日一早,突然又有了消息,郑乔生的案子早下到京兆尹衙门,已连审两日,今儿竟要判了!
“官爷,不成敬意,拿去喝茶!”
陪着卫湘君过来的掌柜将手中的一包碎银塞了过去。
没想到那位一脸刚正,“府衙之外就敢行贿,这是想进牢里待几日?”
看了卫湘君一眼,掌柜干脆掏了一锭银元宝,“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人神色变了,冲着左右看看,夺了元宝塞进怀中,语气缓下来一些,却依旧不肯通融,“上头有令,里头审的是重犯,绝不许对外透露消息,更不得放人进去!”
重犯?
卫湘君咬紧了唇。
“大约……怎么判?”
衙差伸出一只手,作势在脖子前划了一下。
掌柜竟是惊住,“杀头?”
“这回堂审的来了好几位,我们大人都说不上话,刑部侍郎也不能做主,断这案子的是国主跟前的红人冯太监,人家打一开头,便说不能活。”
衙差后头不愿再说了,催两人赶紧走。
府衙对面一个拐角,掌柜斟酌了半天,“还是去找岳公子和秦公子吧?如今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他们。”
卫湘君半天没有说话。
她已经对那二位失望了,就算去找,只怕也就得来敷衍。
“站住!”
卫湘君突然叫了一声,抬脚朝府衙边上一处小门走去。
“姑娘……”
珍珠她娘一脸慌张。
“诬人清白,天打雷劈就算了,你们真不怕断子绝孙?”
卫湘君嘲讽。
扑通一下,珍珠她娘竟跪到了地上,“姑娘,是我们该死……”
“忘恩负义啊!”
掌柜也过来了,指着地上的女人,“嫂子,你们害的是一个好人!”
“卫姑娘,我们……也是没办法。”
珍珠那兄长迟疑地走了过来,想要扶起自己的娘。
“你们也不用跟咱们瞪眼,到底得罪了谁,自己不知?你师父砍头,是他活得活该!”
走上前的正是珍珠的嫂子。
“说什么呢?”
掌柜捋起了袖子。
卫湘君只盯着珍珠她娘,“看在珍珠面上,我本想着,此事过去,也不会跟婶子算后账。我如今改主意了,给我记住,回头遭了报应,是婶子你自找的!”
“吓唬谁呢?别以为汉乡侯府出来的,咱们就怕你!”
珍珠那嫂子叉着腰道:“不怕告诉你们,这回冯内官肯出面,便是认了蒋夫人是他的人。人家可是一言九鼎。蒋夫人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就连她家大姑娘都要进宫了!”
“别说了!”
男的过来劝。
女人却还不肯收,“郑乔生已然定成铁案,只要国主下了朱批,你就等着收尸吧!”
珍珠她娘听不下去,伸手推推儿子。
“走吧!”
那儿子一把扯起自己女人胳膊,将人提溜着走了。
“姑娘,真不成,咱们击鼓鸣冤?”
等那一家三口走远,掌柜瞧向对面那登闻鼓。
“不过摆设,你还真信?”
卫湘君心口怦怦在跳,她不能坐以待毙,可后头该怎么做,卫湘君并没有想好。
府衙大门洞开,眼瞧着人鱼贯而出。
当中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在众人簇拥下,朝着不远处一顶大轿走去。
“冯太监跟他那干儿子。”
掌柜低声道,指着冯太监边上一个脑满肠肥,还是秃头的男子。
冯太监已走到轿边,转头冲身后众人抱抱拳,“这几日辛苦各位,得空犬子备上薄酒,请大家伙过府一坐!”
眼瞧着,那几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此刻脸上尽显媚态,只恨不得跪在地上。
卫湘君一直盯着那头。
难道这一切都是命定,师父根本逃不过去?
可明明碧雪躲过了一劫。
“爹,乌衣街那地儿,咱们何时过去看看?”
“先不着急,等旨意下来,该是你的,不会溜走!”
李大官人油光光的脸上满是得意,又道:“儿子方才同您说的那事……”
“我已知会过赵大人。不过今日御驾从城外回宫,不可惊动。天黑之后吧,那会儿再封春风楼。同你说过多少次,做事不可太过招摇。”
……春风楼?”
“那帮杂碎,居然敢编排咱们父子!”
李大官人骂了一句。
冯太监哼了哼,摆手间,马车开动了起来。
掌柜瞧着那些人各自上了车马,正自恨恨,忽地转头,发现卫湘君竟顾自走了。
“姑娘!”
掌柜叫了一声,追向卫湘君,“您去哪儿?”
“春风楼!”
卫湘君说着话,吩咐道:“从这儿有条近道,掌柜同我一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