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山雨欲来,正修堂还是如常开了门。只今日除了抓药,概不收诊。
卫湘君和掌柜站在柜台后,看着伙计们将值钱的药材往后头收。
“三天之内咱们不搬,他们真敢闯进来?”
掌柜还是不太相信。
“恒大爷清高孤傲,能让他拿正修堂巴结的,那人靠山自是厉害。”
李大官人本是偷鸡摸狗之辈,却因为认下了好干爹,摇身一变。
就这么一个连大字都不识的乡野地痞,不少官员还都争相攀附。实在是李大官人背后那位,在官员升迁之事上,几乎一言九鼎。
前世正修堂的劫数,便是从李大官人瞧上乌衣街这块风水宝地开始。
先是郑乔生不肯让出正修堂,便被罗织罪名,下入大牢。
师父被抓,连房契也被卫东恒搜走,卫湘君没了主意,求到老太君跟前,得来的却只是敷衍之辞。毕竟卫东卿也指望姓李的在仕途上帮他一把。
眼看着正修堂被人强占,万般无奈之下,卫湘君跑到京兆尹衙门外击鼓鸣冤。结果被自己亲生父亲指成疯子,押到乡下农庄看管,直到汉乡侯府倒台。
每次回想这段经历,卫湘君都觉齿冷。
所谓骨肉至亲只为自己着想,哪肯管她死活。
阿寿从外头蹦蹦跳跳地进来,“姑娘,哥哥们让我今日当传令兵!”
“若有人来,立马告诉我!”
卫湘君特意又叮嘱,“没我点头,不许动手!”
谁也不知,何时会有人闯进来,只能静观其变。
“刘婶子过来了?”
阿寿一转头,瞧见了熟人。
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进来,冲着阿寿笑笑,等发现卫湘君也在,神色顿时局促。
正帮伙计们搬东西的碧雪走上前,“婶子,珍珠可好些了?”
“托各位的福,好多了!”
珍珠她娘低头回道,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到了一块。
掌柜也走过来,“郑大夫昨儿还在说,给珍珠用的归元丹也该吃完了,还打算抽空过去看看她。”
珍珠她娘讪笑,“费心了,我便是过来拿药的。”
“先等一时,我让人到后头去取。”
“掌柜,能多拿些吗?我使银子买,连着前头郑大夫给的那些!”
原本卫湘君只在旁边瞧着,听到这一句,便走上前。
“姑娘!”
珍珠她娘越发紧张,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不是珍珠哥嫂不肯为她化银子吗,难不成发了横财?”
珍珠曾是卫湘君的丫鬟,和碧雪姐妹相称。可一样米养两样人,珍珠后头虽算不上与卫湘君反目成仇,也是渐行渐远。
不过珍珠受伤,奄奄一息之时,还是卫湘君请师父帮忙。知道她兄嫂刻薄,一文钱都没收。
“我、我……打算带珍珠回乡下去。”
珍珠她娘答非所问。
卫湘君眉心蹙起,“以后再不回来了?”
“……是。”
“她还在用归元丹?”
珍珠她娘赶紧点头。
朝着掌柜看了一眼,卫湘君转回头道:“也是不巧,我今儿正好查过,库房的归元丹应该不剩了。要不你去别家问一问,再不成,把珍珠送到咱们这儿来,回头让我师父给她瞧,能不能换别的药。”
众人都愣住,卫湘君明摆着是不想再送药了。
“再给几颗吧,我出银子!”
珍珠她娘眼圈红了,“这孩子每回疼起来,恨不得去死,也只有吃了归元丹才好些。这可教我怎么办?”
碧雪心里不忍,“那就赶紧把珍珠送过来,要不我去接她?”
“不用了,她就这个命!”
抹了一把眼泪,珍珠她娘冲着卫湘君深施一礼,便要走开。
卫湘君却还有话,“婶子,有几句话,你要听进去。珍珠的命,是我师父救回来的。他为人厚道,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我心眼小,最恨人背信弃义。尤其是,对我师父恩将仇报。”
珍珠她娘猛地僵住,连头都不敢回,飞快跑了出去。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碧雪没有听懂,琢磨半天道:“珍珠那事,姑娘不说不计较了吗?”
“谁说我不计较?”
卫湘君反问,便往里头走,“我师父在哪?”
郑乔生这回倒不难找,他正一个人站在中庭的外廊上,愁容紧锁,不时还叹一口气。
“也不知西府那些花,还剩几枝。”
卫湘君走到卫大奶奶留下的牡丹前。
她正想着,如何劝郑乔生立刻离开。
看到珍珠她娘的那一刻,卫湘君已觉出了危险。
当日郑乔生下狱,可不是就这家人不知好歹。
有些事,只怕要重演了。
郑乔生得去岳无咎那儿,卫湘君不信,有人敢跑到岳家军头上动土。
只是郑乔生的性格,若知道危险将临,绝不会自个儿先逃。
郑乔生朝着卫湘君看过来,“湘儿,我想了一宿,还是……不太妥当。”
“再不妥当,也来不及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师父也知道,这衡阳城中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姓岳的。”
卫湘君终于想到该怎么说了,“师父,昨天秦公子送咱们回城,提到岳公子的病情一时好、一时坏。这几日反正闲着,您不如过去帮人瞧瞧?”
“不成的话,我再去和二老爷商量……”
“岳公子想得周到,特地派亲信之人替咱们盯着。咱们也得有些诚意。”
师徒二人各说各的,谁都没接谁的话。
卫湘君到底服了,干脆使出杀手锏,“我也想了一宿,虽我做不到青出于蓝,不过以我的资质,做个庸医也还成,总不会把人治死,给外祖和师父脸上抹黑。”
郑乔生刚要接下句,忽地愣了,“你……”
卫湘君看向师父,“师父不是说,您这身本事都是我的吗!什么书院女学生,实在无趣。不如跟着您继续学医。”
师徒二人对视片刻,郑乔生咧起了嘴。
“开心了?”
卫湘君也笑,“这样吧,咱们一块出城,把师娘带上。一来过去给人瞧病,二来天高气爽,让师娘也到外头转转。”
郑乔生眼神闪了闪,却又叹一口气,“这会儿不是时候。我哪儿都不去,你陪你师娘走一趟。”
“我是让您给人家瞧病!”
卫湘君真急了,“我这徒弟好不容易求您一回,您还推三阻四!算了,我这就回书院!”
“别走!”
郑乔生赶紧道:“要不,等一时再去?”
卫湘君催促,“等什么呀,再晚一些,回来又要让人家帮咱们敲城门!”
“姑娘,不好了!”
阿寿噔噔跑进来,“可被姑娘猜中了,外头来了人!”
虽已有预感,卫湘君心里还是一沉。
“来什么人?”
郑乔生抬脚要往前头走。
卫湘君立刻用手臂挡住,转头往屋顶上喊了一声,“下来两位军爷,麻烦将我师父立刻带出城!”
话音刚落,一对身形壮硕的男人从天而降。
阿寿都看傻了,张大了嘴巴。
“你这孩子!”
郑乔生嗔道:“我去瞧瞧什么事。”
卫湘君索性下令,“阿寿,去拿绳子来,把郑大夫绑了,扔到车上去!还有,把我师娘和碧雪都带上。”
“姑娘放心吧,边上这屋里就有绳子!”
阿寿应得干脆。
卫湘君再次回到药堂,里头已围了一群衙差。
正中圈椅上,有人翘着二郎腿,瞧衣裳是个捕头。
“官爷,咱们郑大夫救人无数,到底哪个黑了良心,泼咱们脏水?”
掌柜陪着笑问道。
“南门巷的刘二,今儿一早递来状子。说他妹子半年前受了点伤,到你们这儿求诊。郑乔生只管挣钱,不理人死活,胡乱开药,如今他妹子瘫在家中,这辈子算是完了。”
“是……珍珠?”
掌柜一脸惊愕,看向走过来的卫湘君。
卫湘君上前,“对不住,家师出门了,只怕一时回不来。”
捕头嗯了一声,上下看看卫湘君,“我们可是来抓人的,又不是请他吃酒。立刻将人交出来,不然可就要搜了。”
卫湘君和颜悦色,“你就是把这屋掀了,人也不在啊!要不这样,等我师父回来,让他自己去官衙一趟。”
郑乔生要跟这些人走了,后头便是牢狱之灾。
重活了一回,再任师父受那番折磨,卫湘君不如这会儿撞死。
“汉乡侯府的大姑娘?”
捕头瞧着卫湘君,忽地问道。
“正是。”
“你师父不去,那就得你跑一趟了!”
“也成。”
“姑娘不可!”
边上正修堂的人都被吓到。
卫湘君瞧瞧他们,继续道:“只有一条,要将我带走,总得给个罪名,这不算不情之请吧?”
捕头呵呵一笑。
“这样吧,我师父出诊去了。两个时辰之后自会过来。官爷行个方便,我们医馆在这儿,人也走不了,您几位过一会再来?”
卫湘君打着商量,又对掌柜递了个眼色。
掌柜立时明白,忙去了柜台后头。
再过来时,掌柜将手里握着的一个小包袱塞给捕头,“小小心意,大家伙拿去买茶喝!”
卫湘君依旧微笑。
两个时辰后,还不知谁要抓谁呢!
捕头根本没想推辞,掂了掂那小包袱,满意地一挥手。
那些跟进来的衙差一个个退了出去。
正当大家伙松一口气时,捕头又朝卫湘君伸出手。
这是嫌少了。
卫湘君也不含糊,拔了头上累丝嵌宝石金凤簪和一根玉钗,递了过去。
捕头终于满意,“卫大姑娘爽气,在下也是痛快人。可知今日我等为何非要来这一趟?”
“愿听其详!”
“大姑娘岁数小,未免不谨慎,听说您放话,要到官府递状子。有人交代我们大人,抓了郑乔生,杀鸡儆猴,看你怕不怕!”
话刚说完,捕头眼睛一亮,看向卫湘君身后。
“各位是来找我的?”
郑乔生的声音传过来,“乔生这就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