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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没有退路

    崇祯十六年四月三日晚,蕲州的夜空中铺满了云层,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当远处城市中心的钟鼓楼传来第五次12下微弱的鼓声后,在城内西北方一个院子中的马兰打开了院门。

    这个不大的院子是之前就采好点的,里面住的是侥幸逃过农民军屠杀的一家小富户,昨天被马兰冒充红眼的农民军以搜查为名成功占据。

    现在是五更,四月四日的凌晨三点。

    伴随打开的院门,不大的院子里很快涌出了几十名内穿五花八门百姓服、外套农民军无袖号衣作普通农民军装扮的士兵。

    他们每个人都很健硕精干,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很犀利。

    虽然没有一件盔甲,但明眼人还是一看就能看出这是一群久经沙场并训练非常有素的精兵。

    在马兰的带领下,他们沿着道路两侧静静的朝着雄武门(北门)进发。

    当路过一处废墟的时候,他们暂时停下了脚步。然后从黑暗的废墟中又钻出数十名与他们类似的人加入了进来,使他们的总人数超过了一百人。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也没有更多了。

    渗透在敌人已不陌生的城防内必须适可而止。

    正在马兰准备继续前进时,后加入进来的带队指挥瘦猴儿却十分意外的想要打破沉默,然后他的一番耳语让马兰脸色当即骤变。

    赵冬冬冒险将许文岐那里出现的变故传递给了瘦猴儿。

    为防止被人注意和发现,这条紧急信息在宵禁的城市深夜没有再给马兰传递,而是现在才转达。

    马兰很清楚这个信息意味着什么,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国骂。

    马兰郁闷的不是赵冬冬的任务,而是他自己。

    雄武门就建在麒麟山的山巅,离关押许文岐的地方很近,这等于说那支正在包围许文岐关押地并已处于戒备状态的农民军精锐可以很快对雄武门进行支援。

    而且恐怕整个蕲州的所有城门也都已经加强了戒备。

    这决不是一般的麻烦,偷袭很有可能已不具备条件。

    但骂完了之后,马兰却没有片刻的犹豫,而是坚定的决定继续前行。

    他耽搁不起时间,也没有别的选择。

    突袭并不只有他这一处,而且应该都已开始,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也许是心有灵犀,在大泉山(今大泉寺山)上紧张看着正从山背面不断绕出来的部队的马永莫名开始了手抖。

    大泉山,位于蕲州城的东北方,距蕲州城直线距离约6里远,主峰高212米,是蕲州境内的最高点,它的最东端距离符乾关直线距离只有约2里远。

    而符乾关则是不走水路和不走长江江边能进抵蕲州城下的唯一陆路通道。

    蕲州城一面临江、三面大湖环抱,除长江的江边外就只袁市湖(今沿市湖)与诸家湖(今雨湖)的交汇处有一条狭窄的人造通道可供人马进抵城下。

    这里古为“白马渡”,后筑瓦硝坝成桥,成为出入蕲州城最重要和最常用的陆路通道。

    1635年,为防农民军侵袭,知州唐世照在江边通道都已建有关隘的基础上,又在坝桥的东端筑符乾关,并挖坝通诸家、袁市二湖之水,只在关后留有一简易便桥。

    蕲州城也因此成为了名副其实被包裹起来的城池。

    蕲州的农民军在守备上较为松懈也正与蕲州的这种特殊地理特点有很大关系。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对蕲州实现偷袭,因为这必须要同时偷袭并夺取外围的一处城关和内城的一座城门,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既然无法被偷袭夺城,附近又没有兵力接近他们的官军,他们数万人守城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马永当然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

    这是他有生以来参加的组织最为复杂的战斗,也是最容易出现意外的战斗,更是没有退路的战斗。

    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为了谨慎,他所在的大部队是在后半夜才从大栗山秘密绕行前出到大泉山的,他们之前为防止被发现并不敢靠有重兵把守的符乾关太近。

    他们选择的突破点是符乾关和雄武门。

    一个可以最大可能隐藏大部队靠近的城外关口和离这个关口最近的城门。

    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说成功还为时尚早,而这即将来临的最后时刻也正是最容易发生意外的时刻。

    他们需要是不仅仅是周密的计划,更需要好运。

    现在,马永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担心。

    除了手抖,他还发现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消失了,他突然开始害怕他们这里的行动在时间上出现较大偏差。

    虽然所有的行动要求尽可能同步,但他们这里却必须略晚于其他各处。

    正准备去看看时间时,离他不远并一直在沉默盯着蕲州城方向的李平突然转过身来,然后要求马永立即给他报一下时间。

    原来李平也在紧张。

    用遮盖的微弱火光亲自确认完两个漏壶所显示的一致时间后,马永小声的将时间报给了李平。

    而与他一同观察漏壶的杜三江则将时间报给了周文和吴冬等人。

    山腰上的临时小指挥所中立即传出了一片舒口气的声音。

    现在是寅时一刻,一切都与计划的时间吻合,从山背绕出部队可以按计划向符乾关进击了。

    为了保证能够与突袭雄武门的时间基本实现一致,从大泉山出击的部队采用了同蕲州城钟鼓楼计时一样的方式,滴水漏壶,而且为保险还使用了两个。

    这两个漏壶在天黑前就由前出探查的特遣小分队带到了大泉山这个隐蔽的预设指挥所进行静置,以最大程度保证时间能与蕲州城内的时间大体一致。

    确保可参照时间的一致,是保证此战突袭成功的关键。

    不过,大泉山上的两个漏壶虽然可以继续指导大部队的进攻,但对已经提前出发的部队就爱莫能助了。

    此时,已经泅渡过袁市湖有一段时间的五营营长吕亮就正一边趴在湖边使劲拧着身上的湿衣服,一边不断的前望望和后望望。

    吕亮周围同样趴着的约200名士兵也干着与他同样的事。

    他们是最迷茫的一群人。

    虽然已是四月份,天气转暖的也很快,但夜晚的湖水依然冰冷,他们必须首先控制好自己的体温。

    吕亮和这从全军挑选出来的200名水性最好的士兵提前一个时辰就从大泉山出发了,任务是秘密泅渡过袁市湖然后控制住便桥并从后方袭击符乾关。

    由于无法掌握准确的时间,他们必须等能够掌握时间的大部队开始进攻或者确切的听到有点远的雄武门方向传出交战动静后才能开始行动。

    否则他们就只能继续隐蔽并挨冻。

    由于有黄陂县作战的经验,吕亮觉得他从雄武门那里先听到动静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雄武门建在麒麟山上,但麒麟山却只有55.8米高,并且因靠近荆王府和作为曾经王府的一个休闲地而不但没有被砍伐一空,反草木繁盛,偷袭难度并不是很大。

    四里多的距离,马兰又是驾轻就熟的老手,制造出的动静应该传不到他这里。

    因而,吕亮决定把主要听力都集中在符乾关方向。

    但就在他瑟瑟发抖的盯着黑暗中依然悄无声息的符乾关时,雄武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钟声。

    这钟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异常清脆,并让闻者无不惊骇。

    吕亮当即大惊失色。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雄武门是整个战斗的关键,符乾关虽然也重要但与之相比却完全没有可比性。

    符乾关可以从周边偷渡,可以前后夹击,但雄武门却只能靠混入城内的那一百来人。

    雄武门上的警种被连续敲响,意味着敌人不仅发现了马兰的偷袭,并且还正有效控制着雄武门,然后整个蕲州城内的农民军也将很快对雄武门实施支援。

    而且偷袭转为强攻,麒麟山的高度优势也将瞬间让雄武门的防御得到几何倍级的加成,马兰那点人根本不够用。

    但要命的是,这响亮的钟声也将惊醒符乾关的守军。

    而大部队如果再不能及时攻进来,夺取雄武门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整个战斗也将彻底失败。

    多一秒都不能再耽搁,吕亮马上举刀站了起来,然后大喊道:“紧急方案!紧急方案!紧急方案!快!快!快!”

    说完,他就一马当先的朝着符乾关猛跑起来。

    一边跑,吕亮一边眼看着宽阔的袁市湖另一边的黑暗中也豁然出现了无数动静,那是原来蹑手蹑脚正面靠近符乾关的大部队也正在放弃隐蔽。

    ……

    同一时刻,在黄梅县北面城墙外约二里远的一片黑暗中,乌泱泱一群群的黑影正抬着无数的梯子在向着县城快步疾行。

    虽然很多人的喘息已经十分粗重,咬在嘴中的树枝也大多因口水连连和腮帮子麻木而十分的难受。

    但所有人仍在拼命坚持。

    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被城上的农民军发现的越晚,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就会越高,伤亡也会越低,他们必须坚持。

    而且除了成功,他们也别无选择。

    “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首登者官升三级、赏银百两。”这是赵进和史明给他们最简单易懂的军令。

    而“但有后退者,立杀无赦,后队督前队,后队斩前队!”的冰冷军法更让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既是进攻者也是督战者,然后进一步理解了军令的不可违抗。

    赵进和史明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进攻方式。

    不留预备队,也不分兵,更没有什么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和手段,就是集中全军打算直接从北面城墙硬爬上去。

    他们完全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也不打算要退路,只求一击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