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是哗然,镖局自家人倒还好,外来的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这佛教盛行的世道,愣是没一个人怀疑这老和尚所言真实性。
“郑大掌柜老来得子,却落了个灾星降世。”
“如此看来,这非但不是喜事,反而平添祸端啊。”
“今后倒是该和这郑家离得远些,以免引火烧身。”
......
对于常人,这种私语声是断然听不到的。而郑叔有这种常年走镖的武夫子,耳力却异常灵敏,此时眉头也是皱起。
三位镖头和一众镖师也听得仔细,但多数都深谙来者是客这个道理,也不好出面喝止,只能看向郑叔有。
唯有那陆巨熊向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只晓得这老和尚在这喜庆日子胡言乱语,为自家兄弟平添烦恼,当即怒目圆睁,抽出背后巨斧,冲向老和尚,吼道:“你这死贼秃,在这胡言乱语,真当我长安镖局无人?”
范镇和柳如清两位镖头大惊,伸手阻拦不及,陆巨熊飞身劈向那老和尚。
而那老和尚站在原处,身子一动未动,却依旧面带笑意看向郑叔有。
郑叔有赶忙喝止道:“巨熊,不可!”
但那陆巨熊天生神力,全力之下若想收回,哪是容易事,急忙喊道:“躲开!”那开山斧已是带着风声向着老和尚迅速逼近。
这一斧若是实打实劈在这老和尚身上,定当分为两半,就此殒命。
周遭宾客皆惊叫出声,闭上眼睛,不忍目睹这一惨相。
嗡~
铁器嗡鸣之声震荡开来。
再向场中看去,只见那开山斧停在老和尚额前半寸,斧刃却被两根干枯手指死死夹住。
这老和尚竟是凭着两根手指便止住了陆巨熊的全力一击!
周遭一片寂静。
陆巨熊方才还担心自己一斧将这光头劈死,眼见攻势被对方如此轻松挡下,心中震惊之余,更是对给了这光头显露身手的机会有些懊悔。
“哼,还算有些手段。”陆巨熊满不在乎道,接着试图将巨斧从对方手中抽出,饶是使出了全力,那开山斧竟是纹丝不动。
郑叔有见状,呵斥道:“巨熊,休得无礼,退下!”
陆巨熊自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哪怕深知自己不是这老和尚对手,却也丝毫不惧,但这魁梧汉子偏偏对郑叔有言听计从。
听得大掌柜训话,赶忙松手。
郑叔有再度恭敬道:“是郑某兄弟唐突,望大师莫怪。”
老和尚从始至终目光都未曾离开郑叔有,面露赞许神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早已听闻郑家三子是个知人待士的磊落汉子,而今见得,当真如此。”
噗
一声闷响传来,老和尚双手收回,开山斧自然而然掉落地面,触到石板铺就的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斧柄竟是如刀削豆腐一般,整个地嵌入地面,唯那巨大的斧头留在外面。
那斧刃处,赫然显露出两道深深的指印。
若说刚才二指定住开山斧还尚能接受,如今这般手段却是着实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莫说旁的,饶是那武炼排名天下第一的赵神兵在此,也难以如此轻松便做到,此等境界,当真是闻所未闻。
就此,郑叔有明白,就算举整个镖局武力,怕是都无法伤得老和尚一分一毫。
“大师谬赞了。”郑叔有额上冒汗,庆幸这老和尚实在仁义,未出手难为陆巨熊,否则的话,自家兄弟恐怕不消三招,便性命不保。
“诸位!”郑叔有抱拳环视四周,道:“今日招待不周,郑某尚有要事处理,望各位先行回去,改日郑某定再设宴席,与诸位痛饮!”
郑叔有在东市当真是个威望极高之人,众人也无多言,皆抱拳离席。不消片刻,院内除了老和尚,便只剩下自家人。
“大师,犬子之事,还望进屋明说。”
老和尚也不拒绝,笑意盈盈地跟着郑叔有进了屋。
屋内郑仲有和郑杨氏两人还在忧心忡忡,郑仲有是个文人,而郑杨氏出自书香世家,也不会半点武功,清楚两人出去,也是添乱,便在此等候。
见房门开了,郑杨氏以为郑叔有回来了,正要上前细问,当先却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这老和尚身上气味甚是难闻,郑杨氏只顿了身形,面上丝毫未变,等着后面的郑叔有进屋。
郑叔有关上房门,恭敬地将老和尚请到上座,却也未向夫人和二哥做什么解释,看向老和尚道:“烦请大师明说。”
老和尚将龙头禅杖小心翼翼地横在腿上,看向郑杨氏怀中襁褓,道:“此子便是令郎罢?”
郑叔有赶忙道:“正是犬子。”随即看向郑杨氏,使了个眼色。
郑杨氏会意,抱着孩子走到老和尚身边,浅施一礼,便将襁褓递了过去。
哪料老和尚刚将襁褓接了过去,婴儿便嚎啕大哭。
两口子对视一眼,眼神中都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孩子从未哭过倒是当真奇怪,不过如今哭得这般强烈,却还是有些心疼。
只见那老和尚伸出手指,在婴儿心口一点,婴儿便止住了哭声,脸上还挂着泪痕,双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老和尚笑道:“小家伙,你倒是知道今生是来受苦的?”
郑杨氏闻言,面色一变,看向郑叔有,郑叔有也是不明所以,只能摇头苦笑。
又在婴儿额头一点,婴儿便睡了去,老和尚将婴儿小心翼翼递还给郑杨氏。
“郑大掌柜,老衲便是说了。”
郑叔有道:“大师但说无妨。”
郑仲有和郑杨氏也坐在一旁细细听来。
“因果轮回本是命数,此子此前九世种了孽因,却未偿孽果,今生一世偿还,定会殃及家人。”老和尚环视周遭,道:“怕是你这祖上传下的家业,也要尽数毁了去。”
郑杨氏急声道:“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老和尚摇摇头,道:“别无他法。”
郑叔有陷入两难境地,若是因这个孩子,短短三代便将这偌大祖业断在自己手中,那他可当真是个不孝之人了。
但大哥与家中决裂,而二哥终生未娶,郑家香火传承却只得维系在这个孩子身上,若是就此郑家无后,那他更是不孝。
两相权衡,郑叔有打定主意,道:“大师,夫人既产下此子,我定当尽心尽力抚养他成人,一切劫难由我夫妻二人替他承担!”
老和尚摇头道:“你夫妻二人多做善事,倒是帮他积德,但终归是外力驱使,怕是有些杯水车薪。”
郑杨氏红了眼眶,郑叔有也连连叹气,道:“唉,大师,既是命数,那郑某也别无他求,只消求得他性命无忧便可。”
“那是自然。”老和尚望向郑杨氏怀中安睡的婴儿,喃喃道:“他这一世,还有好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