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州已清闲了好几日。
杨国忠那边一直没传来消息,也不知道在朝堂上和李林甫斗得怎么样了。
每天在京兆府中面对着鲜于仲通,李九州也看厌了他那副嘴脸,便出府瞎逛,府中也没人管他。
正在街上晃悠,一小厮走到跟前行了个礼,“李少尹,十郎想见你。”
原来,从上次御书房对峙之后,李林甫突然病倒了。
李林甫这时已年迈,身体已大不如前。
来到府上时,皇帝派来的太医正默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指轻轻搭在李林甫手腕上。
屋内一众人紧盯着太医给他诊脉。
“阁老近来忧心甚重,须好生休养,不宜动气。”太医松开了手。
李林甫闭目不言,侍女替他盖上薄被。
“阿耶今年都六十九了,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李林甫长子,将作监李岫淌着眼泪望向太医,“怎么会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太医收好了东西,安慰道:“将作监不必太担心,阁老现已好多了,以后只要少动气,静心调养便可。”
李岫行礼道:“谢过太医。”
“不必客气,医者本分。”太医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满屋子的人总算放下心来。
李林甫睁开了眼,望见人群后边的李九州。
李九州正好也望向了他。
四目相对,李林甫的眼神有些黯淡。
“你们都出去吧,大郎和李少尹留下。”李林甫大病初愈,话语有些虚弱。
待到屋内只剩三人,李岫忙走到床边问道:“阿耶可好些了?”
李林甫点了点头,在李岫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依旧看向李九州。
李九州却避开了他的这种目光,低声说道:“阁老当保重身体。”
“王鉷已经死了?”李林甫没正面回答他,却明知故问。
“是。”
“你是不是也巴不得我快点死?”
李林甫说出这话的时候,李岫将目光看向了李九州,跟李林甫一样,他也在等着李九州的回答。
李九州躬了个身:“身病好医,心病难愈,阁老心事太多。”
李林甫沉默了半晌。
门外小厮来报:“十郎,陈宰相、杨御史前来拜访。”
“他们来干什么。”李岫有些不满。
李九州也不禁皱眉,这二位这个时候还敢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要这么激动。”李林甫微笑了一下,转头对小厮说道:“你去跟他们说,我病未愈,不见。”
李林甫话语中已带着中气,看样子精神好了一些。
李九州直接问了起来:“不知阁老此时召我有何事?”
李林甫总是这般,也不回答,而是对李岫说道:“今儿外边天气应该很好,大郎,陪我出去走走。”
李岫扶着他,缓缓往外走,经过李九州身旁时,李林甫轻声说了一句:“李少尹也一起吧。”
三人来到了后花园,李林甫突然停下,转头看着李岫。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天命难违,你素来心善,我若不在,你当护住李家,保全自己。”
李岫眼眶中又盈出泪来,“阿耶身体健朗,怎的说这般话。”
这时远处传来了声音,“走快点,迟了小心你性命!”
一个役夫拉着重车步履蹒跚地走着,身后领头的手提皮鞭,大声呵斥。
见这一幕,李岫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林甫面前,热泪盈眶:“阿耶久居相位,在朝中树敌甚多,以致前途满是荆棘,一旦稍有不慎,家中恐怕会有祸事临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想做个役夫,恐怕也不能了。”
李林甫听后愀然不乐,半晌才叹息道:“全是天意,若真有那一天,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岫这番话让李林甫惊醒了。
眼下,因为王鉷之事,皇帝已对他有所怀疑,接连几日并未传召,显是刻意疏远。
若再以前,李林甫病了,皇帝必会亲自来探望,这次派了个太医来,也是看在李林甫皇亲国戚的身份上。
李岫还跪在地上,李林甫将他扶起,“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跟李少尹说。”
李岫呼下人取来长袍,对李九州说道:“一会若是起风,还麻烦李少尹替我阿耶披上。”
李九州刚要接过长袍,李林甫却道:“不用,我自己来。”
说完接过了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李岫这才安心的退下。
李九州陪着李林甫走了一路,两人也各不言语,来到亭中,李林甫往前一站,背对着李九州说道:“你一直在帮杨国忠对付我。”
李九州嘴唇动了动,本想否认,却知道瞒不过他,便直说道:“不错。”
“俗话说,祸不及家人,王鉷一死,财产尽没,家人俱遭殃。”
李林甫微微转了下身子,“他定了谋反罪,想来也是冤枉。”
“他死得不冤。”李九州据理说到。
“可我并未谋反。”李林甫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李九州,“你也看到了,我儿生性善良,日后我若死了,还请李少尹护我李家周全。”
李九州这可吃了一惊,忙俯身说道:“我是何等身份,怎有那本事,况且阁老身体并无大碍,当长命百岁,李家尽忠职守,也自会周全。”
“我知你大智若愚,日后定成大器,先前我交待于你的提防安禄山之事,你可莫要忘了。”风微微吹来,李林甫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
在对付安禄山这件事上,即使他不说,李九州也会尽力,于是答道:“阁老吩咐,鄙人铭记于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办妥。”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李林甫喃喃说着。
人到五十知天命,况且李林甫已快就七十,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想来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所以有些感慨。
李九州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沧桑,抬头看着天空,“人生不就是由一个个未竟之志所组成的吗?”
他这话,像是在问李林甫,又像是在告诉他一个道理。
“哦?”李林甫一奇,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能说出这般高深的话来。
先前对李九州已经刮目相看,这下更是不再小看他了。
连心里对他最后的那一点小小的不屑,也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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