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
汴京城,多云,微风。
万人蹴鞠场内,八千个座位满满当当,无一空缺。而在中央的草地上,圆社的两支蹴鞠球队正在比赛。
两支队伍,分别穿红黄两色球衣,激战正酣。
观众席上,不时传来助威加油声,氛围甚是热烈。
就连蹴鞠场地的外面都围了许多人。
汴京百姓对于蹴鞠的狂热远超吕公着等人的意料。
其中,吕公着专门包了三个包间,专供当时他弹劾的那十二名偷跑去看山岳正赛的官员观看,并让他们提出意见。
而这十二人,官职最高的便是礼部侍郎王珪和礼部员外郎耿春和。
这二人一向以嘴甜着称,夸的吕公着已经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御史台之所以如此重视万人蹴鞠场的经营情况,乃是官家已经承诺,每年都会拨出一成的利润,专供御史台。
这些钱财,足以更多的御史台官员,挺着腰杆和胸膛在朝堂上弹劾任何人了。
对一向刚正不阿的御史来讲,钱是他们弹劾的底气。
不然,修缮一个官舍都要找三司拨钱,他们哪里还敢再去弹劾三司。
而汴京小报的名头也瞬间打响,以后刊载店铺广告已完全没有问题。
赵顼要做的,是让汴京小报成为汴京百姓休闲娱乐、日常必看的报纸。
与大宋月刊,一个低纬度、一个高纬度,共同掌控大宋的言论。
言论可自由,但是不能流言满天飞。
流言甚于民变,赵顼必须将其牢牢握在手中。
就在蹴鞠比赛激战正酣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汴京城南熏门前。
马车上走下来两个青年人。
二人都在三十岁左右。
一人体态微胖,但眉清目朗,带着生;一人身材消瘦,面色俊朗,香门第或贵族世家出身。
“子由,没想到还不到三年时间,汴京城竟然变化如此之大,这水泥路实在是太好走了!”
“是啊!曾经咱们还不看好新法,但是在官家的一道道国策下,百姓们真的富裕了,官员们的干劲也更足了,咱二人入朝,也不知有没有一席之地?”
“哈哈……不要想那么多,今日入城,咱们先去吏部报到,然后再去看望恩师,最后吃一顿再说!明日事,明日再做!”
“好好,还是兄长想得透彻!”
……
当即,二人便朝着汴京城中大步走去。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丁忧期满,从蜀地归来的二兄弟,苏轼与苏辙。
今年,苏轼三十三岁,苏辙三十一岁。
三年前,苏轼任直史馆,苏辙任大名府推官,可谓是前途无量。
只因父亲苏洵病逝,回家守孝,而今期满,便来到了汴京城,等待任用。
二人进城后,先是去了吏部,然后便去了欧阳修的府邸。
当年的千年第一榜,主考官正是欧阳修,欧阳修对他们有提携之恩,尤其对苏轼甚是推崇。
花间派的温庭筠以及初宋的柳永柳三变将词发扬光大,让词成为了大宋的招牌。
而苏轼则是以词为诗,彻底扭转了“诗为妻,词为妾”的地位,让词从勾栏瓦舍的吟唱中,进入了文学的殿堂。
其现在的成就,俨然已经是大宋文宗欧阳修的接班人了。
在民间,名声极大,已是无数年轻女性心中的偶像。
……
翌日。
赵顼吃罢早饭,刚来到垂拱殿前,便看到韩琦、欧阳修、吕公着、韩绛、文彦博五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在门口等着了。
比较诡异的是,五人都黑着脸,各自将脑袋歪向一边,谁也不搭理谁,好像是吵架了似的。
赵顼不由得笑着说道:“这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来,都到殿内说!”
顿时,韩琦等五人纷纷走进殿中。
韩琦作为百官之首,率先拱手道:“官家,昨日,丁忧之期已满的苏家兄弟苏轼、苏辙前往吏部报到,臣已经为二人在中书找好了职位,哪曾想翰林院、御史台、三司、枢密院都要过来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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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您是知道的,因为新法变革之事,中书一直缺少人手,而像苏轼、苏辙这样的进士出身且有地方管理经验的年轻官员,正是中书所缺的。”
“中书缺?三司就不缺吗?官家,我不求能够同时得到二苏兄弟,将苏辙调拨给三司就行,好官员不能都让中书先挑拣,然后我们都捡剩下的吧!”韩绛一脸认真地说道。
二苏兄弟,兄长苏轼擅长策论文章。
弟弟苏辙则是做事细致谨慎,其在地方执政时,所做的账册,乃是大宋所有官员眼中的范本。
三司最需要的就是想苏辙这样类型的官员。
这时候,欧阳修大步走出。
“官家,苏轼最适合的定然是翰林院,去其它地方完全是屈才,唯有入翰林,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价值!”
吕公着当即也站出来。
“臣觉得二苏文采皆佳,且做事认真,任何一个来御史台就职都可以,但至少要来一个!”
“官家,枢密院虽掌管武事,但枢密院内七成以上都是文官,苏轼苏辙兄弟,在中书、翰林院、都做过,且他们虽然不是御史,亦可上谏奏疏,去御史台也没有什么用,不如来我枢密院,待将处理武事的能力也培养好了,没准也是一个如王韶,甚至超过王韶的文武全才呢!”
赵顼没想到苏轼、苏辙回来了,心中不由得大喜。
这样优质的青年官员,确实是每个衙门都想要的香饽饽。
但是,要给谁呢?
赵顼也作难了。
他想了想,道:“此事让中书做决定确实有些不公,这样吧,明日朕召他们见一见,听一听他们的想法,然后由朕亲定!”
此话一落,韩琦等人顿时都只能拱手称是,然后齐齐告退了。
……
日近黄昏。
赵顼正在垂拱殿批阅奏疏,欧阳修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官家,苏轼出了一些小状况,恐怕明日无法来见圣了!”
赵顼有些意外,问道:“什么状况?”
欧阳修面露难色,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上午,西角楼大街清风楼,一位名为任舒舒的琴女去官舍寻苏轼,称苏轼在三年前曾与她有过一夜欢愉,并称会将其娶回家,手上还有一块苏家的凤形玉佩作为信物。苏轼承认凤形玉佩是他的,但不承认与此女有染,谁知那女子一气之下跳了河,然后被河畔的船夫救了上来。”
“这个琴女的家人大怒,便把苏轼告到了开封府,状告他抛弃自家闺女且有意图谋她的性命!当下,此事已经在汴京城闹得人尽皆知了!”
“官家……这……这绝对是陷害啊!苏轼虽多情但不滥情,且为人甚真诚,他没有做的事情是不可能承认的,老臣……老臣甚至怀疑,是有人要毁了他的仕途!”
“臣劝他先将那个琴女纳为小妾,但苏轼也是个倔脾气,称非要等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但三年前的事情,还如此隐秘,很难调查清楚呀!”
……
顿时,赵顼听明白了。
欧阳修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激动,是因为他也深受其害。
当年的扒灰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调查清楚了,但还是差点儿让其晚节不保,丢了仕途。
而此事,在大宋朝也不算稀奇了。
一些官员入仕后,便会有女子找上来,有称青梅竹马的,也有说私定终身的,也有说是曾一夜风流的,还有自称糟糠之妻,有过婚书且带着孩子的……
有真也有假。
在大宋,一旦成为了官员,那几乎就是吃喝不愁,一生富贵了。
故而有无数女子愿意豁出自己的名节与其成亲,当然也有是被丈夫获得功名后抛弃的。
大宋官员,都非常注重名声。
遇到这种事情,基本都会吃个哑巴亏,要么给钱,要么娶回家。
总之,一定不能将事情闹大,不然毁了名声,仕途基本就算完了。
而苏东坡明显认了死理,想要等到此事水落石出,还自己一个青白。
欧阳修非常了解苏轼的人品与性格,故而打心里认为苏轼乃是被对方骗了。
赵顼思索了片刻,问道:“杨左如何说?”
“杨左……杨左……说,即使包拯包希仁重坐开封府,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此事,注定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只要那女子死咬着苏轼,后者便只能背着这骂名!”欧阳修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苏轼名声太大了,且人慈心善,此事落在他头上,那琴女定然早有预谋。
按照大宋惯例,一般身上有污点的臣子就不会得到重用了,且会对其外放。
那琴女是笃定了苏轼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才觉得自己吃定了苏轼。
哪曾想,苏轼就是要硬刚,为了自己的名声,不顾一切。
即使是两败俱伤。
“这个苏东坡,运气有些背呀!”赵顼忍不住感叹道。
历史上的苏轼被一贬再贬,不是没有原因的,一则是性格,二则是运气。
毕竟,上天给了他相貌、才华、书法、厨艺等一系列特长,总要让他少一些好运气。
赵顼来回踱步,道:“那就先召见苏辙吧!”
有可疑污点的臣子,赵顼召见他,无论是封官,还是训斥,都不合适,并且见到官家后,此事还没有一个定论。
那就显得官家无能了。
故而,赵顼还不能召见他。
入夜,官舍内。
苏轼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一旁皱眉的苏辙,笑着说道:“子由,今晚去喝羊肉汤如何?”
苏辙苦着脸色,道:“兄长,你就不着急吗?那女子毁你声誉,已然闹得满城皆知了,开封府都无计可施,要还你清白恐怕难了,如果还不了你青白,你就无法做京官了,恐怕仕途都要……”
苏轼摆了摆手,苏辙顿时停止了话语。
“我有什么着急的,清者自清,为兄是不会向那女人妥协的,她最多缠我两三个月也就没劲了,我一没钱财,二不是高官,且还有家室,真不知她怎么会找上我!”
“两三个月?两三个月后即使她不缠你,你也要落个薄情人的名头,朝廷为了声誉,恐怕这次一定会将你外放了,一旦外放,可能此生都无法入京为官了!”苏辙皱起眉头。
“唉!外放确实不如京官好呀!若我被外放,恐怕再也吃不到龙津桥那里的曹婆婆肉饼了,也去不了南门大街的那家老画馆了,可惜可惜!”
“兄长,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你还想着吃喝玩乐,仕途要紧啊!”
苏辙都有些急了。
“放平心态,为兄相信,上天不会辜负像为兄这样热爱生活的人的,走,曹婆婆肉饼!”苏轼一脸笑容地说道。
苏辙气着气着也不由得笑了,道:“好,我今晚要吃五个,你请客!”
“没问题!”
……
翌日,汴京城中。
百姓们讨论最热闹的事情,就是苏东坡与琴女任舒舒的一夜风流事件。
有人讲,这绝对是实情,天下的文人没有不风流的,更何况是名满天下的小文豪,一代文宗欧阳修的接班人苏东坡。
也有人讲,任舒舒行为并不检点,这可能是一场骗局,目的就是获得一场泼天的富贵。
更有人讲,任舒舒是猜到苏东坡极有可能在数年后会入主中书,成为执宰,故而设下了这样一个大坑。
还有人讲,自己三年前曾亲眼看到苏东坡和任舒舒同游汴河畔上,但被开封府查问后,又立即否决了此事。
甚至有人讲,其实二人还有一个孩子,但在两年前因为生病夭折了!
……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有可怜苏东坡的,也有可怜琴女任舒舒的,还有认为二人还是很般配的……
而正在撰写汴京小报素材文章的陆惠安知晓此事后,并未将其选为下一期小报的素材。
他很清楚,调侃是调侃,娱乐是娱乐,但是不能伤人。
此事若过个一年半载后再拿来调侃没有问题,但若是现在刊载出来,依照目前汴京小报的发行量和影响力,就有些落井下石了,甚至会毁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