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芝的马车一到澄澈阁,周万三立马跳了出来,大口呼吸,蹦蹦跳跳伸展四肢。
“我靠,马车真不是人坐的,又硬又不舒服,还颠的要命,玄车都造出来了,居然没弄出轮胎减振,看来那些神匠也没那么神嘛!”
轮胎是什么?张贵芝不明所以,但他没有多问。
明白周老弟可能第一次坐马车,故而不太习惯,上前扶着对方胳膊,关切道:
“周老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开心着呢,忽然又发现了商机,活该我发财。”
就在这时,丫鬟小婵听到动静,打开澄澈阁大门。
向两人打过招呼,小婵当先带路,将两人带向客厅。
步入大厅,周万三就见厅内的饭桌上,已摆好几碟小菜,还有一只半透明状的酒壶和三只酒杯。
大厅一旁的茶几上,摆着一沓账本,一名身穿淡绿衣裙的女子,坐在一旁,一手翻看账目,一手敲打算盘。
直到小婵提醒,女子这才停下手中的事情,起身看向周万三。
看到这名女子,周万三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女子的绝美容颜和气场,而是对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即使此刻光线昏暗,但这双眼睛依旧明亮干净,清澈无比。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周万三情不自禁想起,前世年少青涩,身在校园时,那些曾让他痴迷过的班花。
那个时候,她们的眼睛,便是如此,干干净净,不掺杂任何世故,彷如蓝天白云。
汪澈看着面前的少年,同样有些错愕,不为别的,他想不明白,此人前来赴宴,为何还要带上一只黑猫。
更加神奇的是,那黑猫明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却能一直稳稳坐在少年的肩头。
汪澈有些担心,这黑猫会不会摔下来。
双方愣了片刻,汪澈打破沉默,“小女子汪澈,冒昧请先生前来,有失远迎,先生请坐。”
“小婵,给先生上茶!”
周万三也恍然回神,依言坐在茶案旁,随意说道:“汪小姐......额……汪澈不用客气,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你叫我名字就行。”
此话一出,张贵芝和汪澈同时一愣。
初次见面,直呼其名未免有些无礼唐突。但他们哪里知道,在周万三眼里,小姐这个称呼,才是最不礼貌的。
拥有一双如此澄澈双眼的女子,怎么能叫她小姐?
搁在前世,你叫女孩子小姐姐可以,如果称呼对方小姐,一定没好果子吃。
汪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被整不会了,她坐到茶几另一边,犹豫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先生呢?”
直接叫你周万三吗?明显不礼貌,叫周大哥?周兄?周老板?明显不合适嘛!
向来精明滴水不漏的汪澈,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周万三也回过味来,确实不好称呼,当下摆手道:“直接叫我万三吧,听着多亲近。”
汪澈又是一愣,再次不会了,初次见面,也不是很熟,这样真的好吗?
一旁作陪的张贵芝见此一幕,赶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你们爱咋咋地,反正不关我事,我就是个传话的,顺带蹭一顿晚饭。
见气氛有些尴尬,周万三随手拿起一旁的账目,随意翻阅起来。
汪澈顿时眉头一皱,这人当真不通世故吗?怎么第一次来,就动别人的账目,商人的账本岂能随意窥探?
此乃商场大忌。
汪澈心中酝酿措辞,想着怎样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让对方作罢。
思忖之际,就见对面少年一边快速翻看,一边随口问:
“汪澈,你每天都要用算盘计算这些账目吗?”
这一句提问,让汪澈原本酝酿好的措辞,又有些不合时宜,只好先回答道:
“恩,手底下产业繁杂且多,每天都有算不完的账目。”
周万三点点头,笑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教你一招,以后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然后转头对张贵芝道:“张大哥,你去把笔墨纸砚拿过来,我教你们东家一个简单好用的算账方法。”
张贵芝早就坐不住了,一听这话,立刻起身去书房找笔墨。
他心中吐槽,这个周老弟,平时跟我说话随意也就算了,怎地见了小姐,还是如此?
汪澈一听对方要教她算账,心中错愕。
说起算账,手下所有的账房先生加起来,也不如她汪澈一个。
所谓算盘在手,天下我有,汪澈内心顿时涌起一抹不服气,倒是想要看看,这个周万三有何资格教本小姐算账。
不一会儿,张贵芝拿来笔墨,周万三吩咐他磨墨,后者只好面无表情的磨起墨来。
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中,周万三摊开纸张,开始写下大写的数字,从零到九。
他保留着原主的记忆,同时继承了书法,所以写出的毛笔字勉强可以入眼。
汪澈凝目望去,就见周万三写完了数字后,又分别在每个字下面,画上奇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扭曲而简单,和上方的文字,形成强烈反差。
那是阿拉伯数字,所以汪澈和张贵芝压根看不懂。
接着,周万三又摊开一张纸,在上面画起了线条,纵横交错,就像围棋的棋盘,但不似棋盘那般方正,都是长条状。
画好格子以后,周万三又在第一横排和第一竖排的位置,分别标注品名、规格、数量、金额等文字。
很快,一份表格就画好了。
周万三用毛笔指着第一张纸:
“你们看,这些代表数字的文字,太过复杂,使用起来很不方便,碰到大额数字,就得写出一长串,看的太累,如果用下面这些符号代替呢,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比如你要记下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五、六万七千八百九十这两数字,用文字写出来,是这样的,换成数字符号以后呢,就是这样了!”
周万三先用文字写下数字,再以阿拉伯数字写下,两者相比,长短区别甚大。
接着,他又拿起一本账目,在表格里分别填上账目的日期,当月的收入开支,进货出货等等数字。
他一边填写,还一边耐心给两人解释指导,没过多久,一本账目很快被他翻完了大半,才堪堪填满表格。
汪澈、张贵芝两人,一直默默的看着听着,一开始茫然不解,可到了后来,两人越看越心惊,越听越震撼!
这二人都不笨,周万三只简单一教,他们很快有所领悟。
如此简单有效的算账方法,这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有那代表数字的符号,从零到九,一共也是十个,竟同样可以组成任何数字!
关键是简洁了不知多少倍,不占地方,更加一目了然。
周万三用笔杆指着表格,继续道:
“你们从上往下看,这末尾数字相加,就可以得出合计金额了,这样算的话,是不是就更加简单了许多?这厚厚的一本账目,只需要两页纸,就可以完全代替。”
汪澈瞪大了眼睛,这看似简单的一张表格,却包含了旗下一家店铺,近一个月的所有收入支出数据,简洁清晰,一目了然。
汪澈内心激动,有了这等神奇的方法,她以后就能省下大把时间,事半功倍,不,应该说效率可以提高许多倍。
只听周万三又道:“其实表格还可以画小一些,可以雕刻出模板,直接把各种规格的表格印刷出来,装订成册。
一本表格做成的账本,应该可以记录下数十本账本内容。
哦,对了,如果这种算账方式普及开来,还可以生产这样的表格账本,拿来卖钱,只不过利润比较低,想要赚钱,就得跑量。”
汪澈张桂芝两人再次震惊,是啊,这又是一条生财之道。
到了此时,汪澈看向周万三的眼神完全变了,似有星光在眸中闪动,她不由赞道:“万三真乃神人也!”
听了这句夸赞,周万三险些老脸一红,他尴尬一笑:“哪里哪里,你的眼睛也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所有小姐姐里,眼睛最亮的一个。”
此言一出,张贵芝当场石化,默默拿起那张写着数字的白纸,放在眼前,认真的看了起来,顺便挡住面孔。
汪澈听到这般直接的夸奖,内心更是无法淡定。
少女知道自己眼睛好看,但是万三哥哥,你如此直接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汪澈贵为汪氏三房的财阀千金,追求她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
可少女却是头一回,被一个男子这般当面夸赞,意外震惊之余,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丝喜悦。
汪澈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人,胸有大才腹有良策,平易近人又率性坦荡,知世故而不世故,不可以常理度之。
少女很快调整好心态,面露一抹微笑,谦虚道:
“多谢万三夸赞,在这应天城中,天姿国色的女子数不胜数,小女子愧不敢当。”
周万三摆摆手,“你太谦虚了,说实在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澄澈无瑕的眼睛了,汪澈……恩,你确实是人如其名。”
顿了顿,周万三继续道:“而且看起来,我俩差不多年纪,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管理好那么大规模的产业,换成是我,肯定管不好,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又有能力的奇女子,确实少见。”
说话太多有些嘴干,周万三端起面前的茶水,咕咚喝了一口。
饶是汪澈心态稳健,却又一次被这样的甜言蜜语给整蒙了。
接着又听眼前少年问道:“对了,你嫁人了没有啊?”
这......汪澈傻眼了,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候,张贵芝再也不敢装透明了,他拿开面前的白纸,赶忙替东家解围。
“周老弟,我家小姐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难不成老弟你还有啥想法?张贵芝心中想,但他不敢说出来。
“哦,那还小,不用太过着急。”周万三点点头,就拉家常一样。
张贵芝见小姐有些愣神,又怕周老弟继续胡言乱语,当即笑道:
“周老弟,多谢你传授如此神乎其技,愚兄受益匪浅,来了有一会儿了,想必你也饿了吧,那就开饭吧!”
经他一说,周万三的确感到一阵饥饿,点头笑道:“好,我可不就是来吃饭的嘛!”
三人稀里糊涂围坐在圆桌上,都忘记了分主次落座,十分随意。
周万三拿起桌上的半透明酒壶,好奇问道:“这个酒壶是玻璃做成的吗?”
张贵芝笑着解释:“哦,这酒壶和酒杯,是用琉璃雕刻而成,耗时耗材做工繁杂,价格不菲,一般的人家,是用不上的。”
周万三讶然,“这个酒壶很贵吗?”
张桂芝猜想,周老弟应该是第一次见这种酒壶,所以才会如此好奇,于是耐心回答:
“这只酒壶,在我们汪氏的店铺里,要卖到一百多两一只,酒杯十两一只,老弟面前这一壶三杯,差不过要二百两银子。”
我嘞个擦,抢钱啊!周万三震惊,想了想,他问道:
“你刚才说耗时耗材,也就是说做成这样一只酒壶,就要浪费掉很多琉璃的材料吗?”
张贵芝点点头,“是啊,一只酒壶,要用一大块琉璃雕刻,削开外皮雕刻出花纹,内部还要掏空,自然很费材料,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昂贵。”
周万三目光一闪,问道:“那浪费掉的那些材料碎渣,可有保留?”
张贵芝眉头微皱,“稍微大块的,倒是有些保留,用来制作一些首饰挂件什么的。
至于毫无用处的碎渣碎沫,因为怕伤着别家的孩子,所以没有乱丢,一般都是倒入琉璃厂内的废料坑。”
周万三闻言大喜,“太好了,张大哥,你明日就去琉璃厂,把琉璃碎末装个百十来斤,带到铁匠铺,我有用处。”
张贵芝很是不解,但他还是点点头,“这个好说,但是周老弟你要那些废料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又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明天指定让你大开眼界。”
周万三自信满满,又十分欢喜,他顺势倒了三杯酒,端给汪澈一杯,张贵芝一杯,自己也留了一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是他再请汪澈二人吃饭呢。
立在桌边的丫鬟小婵见状,赶忙拿过酒壶,心中诚惶诚恐,你把这活干了,那还要我何用?
截至目前,汪澈也算看明白了周万三为人处世,看似荒诞乖张,实则率性坦然。
于是少女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刻意端着架子,开始言语随意起来。
果不其然,这样一来,两人愈发聊得火热,渐渐的,言语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一旁的张贵芝小婵两人,看的一阵蒙圈,这还是咱家那位不苟言笑的小姐吗?
二人说话时,汪澈总是有意无意,说一些生意上不好处理的问题,而周万三总能很随意的给出一些方法。
这些方法和见解,是周万三从商战剧里看来的,却让汪澈拨云见日耳目一新,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发现一些她以前想不到的处置方案。
这二人,越聊越投机,越说越兴奋,简直相见恨晚。
一旁作陪的张贵芝,震惊之余,也在周万三看似随意的言语之中,受益匪浅,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以前还是低估周老弟了。
此人在商道之中的见解造诣,简直深不见底,登峰造极。
时光飞快,转眼间,酒至三巡菜过五味,周万三和汪澈都有些喝多了。
酒醉心里明,但有时候喝多了,就会控制不住情绪想法,说出一些平日里不敢说、不愿说的话。
汪澈俏脸红晕,直勾勾看向周万三,
“万三哥哥,像你这般有才华的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只经营一家酒楼,未免大材小用,要不你来汪氏帮我做事,我给你两成,不,我给你三成干股分红,如何?”
今天这酒十分好喝,周万三也喝高了,闻听此言,他哈哈大笑,
“汪澈,你还是太年轻啊,别看三哥帅气英俊、人畜无害,其实也是贪财好色之徒,要我替你做事,难道你就不怕,将来连人带钱都给你一起拐走,让你人财两空?”
汪澈一愣,不过她现在对周万三有了一定了解,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拘束。
少女咯咯一笑:“万三哥哥如此年轻,又生的这般好看,若是真能把我拐走,那是你的有本事,反正我也不吃亏。”
此言一出,相对清醒的张贵芝和完全清醒的小婵,立刻脸色大变。
小婵担忧道:“小姐,你醉了!”
不料汪澈忽然皱眉,娇斥而道:“一边去,小姐我清醒得很,还能再喝一壶,继续倒酒!”
小婵愣在原地没动,周万三却再次抄起酒壶,给少女斟满一杯。
“就是,我跟你说啊汪澈,这个酒虽然好喝,但其实没什么度数,喝不醉人的。”
汪澈一笑,忽又皱眉。
“万三哥哥,你往后别叫我名字了,听着生分,我呢,在家族排行第九,乳名九妹,哥哥们都叫我九妹或九儿,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听着多亲近。”
周万三闻言一愣,继而咧嘴一笑,“九妹?九妹好啊!”
然后就见醉眼惺忪的少年,双手各持一根筷子,敲打碗碟,在几人惊诧的注视下,唱起了奇怪的歌谣。
“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漂亮的妹妹!九妹九妹,透红的花蕊,透红的花蕊......”
“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可爱的妹妹!九妹九妹,心中的九妹,心中的九妹.......”
悠扬的歌声,伴随着清脆的韵律,居然还挺好听的。
汪澈听着歌声当中不加掩饰的赞美宠溺,笑得花枝乱颤。
张贵芝和小婵,则脸色发白,目瞪狗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