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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穹庐

    此番军议着实让张宁见识到了元魏朝中各派势力相互倾轧的冰山一角。单是元修义所代表的宗室,以李崇为主心骨的外戚,以及由元魏各大世家把持的中军就已是将彼此间的争斗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大军诸将跟前。更遑论还有担任羽林虎贲里中低级将校的各州郡门阀,与宗子军统帅元毅。当然亦是有自己等一众六镇边将。一支军中有多股势力也罢,最令人担忧的是其之间不加掩饰的矛盾抵牾。这样的军队又何谈能击溃蠕蠕呢?哪怕清楚在历史上李崇所统帅的大军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可张宁的心间仍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众人一路随元修义前行,离开军营后过了被冰封的溪流后再骑半个时辰便能见一帐帐与元魏制式格格不入的穹庐,其间有众多汉子往来谈笑,不时有歌声传出,穿着打扮与柔然极为相似。元修义率先策马而入,四人只得跟上,那些汉子也不以为意依旧以摔跤喝酒作乐,若非其大多挎刀或将兵刃置于一臂之内,张宁还真以为自己是到了哪处草原部落中。此时恰是正午,圆日当空哪怕落雪暂消,气温比之寻常高出不少。阳光直射在穹庐上散发出一股刺鼻膻味,再混合上人体的汗臭实在令人有些吃不消。直至来到一处巨大穹庐外几人方才勒马而下,外有数名彪悍护卫,元修义脚步不停直入其中,张宁等人也并未受到阻拦。帐中有一身材挺拔,着皮袍的魁梧壮年男子正盘坐于地,用刀子割着羊肉,嘴中亦是咀嚼有声。北疆汉子大多身材高大,从军为将者更是其中佼佼者,唯有贺拔度拔算是例外。此时这男子相较其他人更为显眼的是其须发非常浓密,不仅是那络腮胡,就连两眉也比常人宽浓太多,手背更是各有一团毛发。“阿六敦,好久不见!”元修义笑着先行开口,很是显得热情。可那男子仅是不咸不淡地瞧了一眼元修义,随即抬手用刀子点了点右侧桌案示意其可坐下,同时冷冷道:“坐吧,左仆射大人,只是俺们区区赀虏可不敢与您这等尊贵之人攀交情。”元修义笑着撩袍而坐,四名六镇镇将只得站于其身后。“阿六敦,这话可实在不对,你我……”“堂堂大魏左仆射,什么时候竟也学得汉人假惺惺那一套了?!”男子毫不留情地将其打断,接着目光越过元修义,望向了杨钧:“要说交情,这穹庐中俺也只与杨将军有几分交情!”闻言杨钧朝男子微微颔首,却也没有过多言语与表情。见此情形张宁心头波澜再起,听到此处他终于是猜到了跟前此人身份。未来的北魏东魏北齐三朝宿将,权倾一时的北齐太师敕勒人斛律金。又是一位赫赫人物,更与长子斛律光并称这个时代最耀眼的父子双将。其在未来朝堂与史书上的地位比之今日李崇,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竟然也在此处!想想颇有几分扼腕,坐拥如此之多的将星,元魏仍是逐步走向灭亡,这如何能不让人唏嘘呢?眼下元修义侧头瞧了瞧杨钧,见后者面色不变,这才又满意的笑赞道:“昔日某在洛阳亦是听闻斛律将军任怀朔军主时曾与杨老将军一道护送朔方郡公归北,途中多次射雁毙狼,就连郡公本人亦连声感叹斛律将军射术高超。想必不久之后某等就能得见!”说出这话时元修义已是将称呼从“阿六敦”改为了“斛律将军”,看似只是不起眼的改变却足能瞧出其心态的变化。同时张宁也注意到在元修义发现斛律金越过自己,与杨钧交谈时,眸中有着一丝而过不易被察觉的阴鹜。足可见元修义内心已是被斛律金的傲慢轻狂所激怒,只是似有所求不便表露。到底还不是未来那位饱经战事与朝堂纷争的三朝老臣,此时的斛律金应当刚过而立,正值壮年,不屑于对人假以辞色。然而元修义本言语中本是赞扬推崇,可斛律金听得这话却将手中肉刀狠狠插在案桌上,惹得众人眉宇一跳。他怒道:“朔方郡公?嘿,左仆射大人何必藏着掖着呢,倒不如直说是蠕蠕王吧!当初若不是你等唆使放其回到草原,今日又怎会有如此货事!”朔方郡公便是不久前率军劫掠北疆的柔然可汗阿那瑰,而斛律金之所以忽然发怒就更要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了。昔日柔然内乱可汗丑奴被杀,阿那瑰作为丑奴的弟弟继承汗位,可仅十天就被同族兄弟示发率军击败,只得南下投了元魏。孝明帝元诩对他十分重视,不仅将其安置在洛阳燕然馆中,还派遣官员到近畿迎接,倍加优隆,位在藩王之下。时有歌云: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孝明帝元诩收留阿那瑰为的其实是有朝一日能够借此分裂柔然,到达消除北方强敌的目的。阿那瑰果然也借机向元魏朝廷乞求兵马,提出支持他北返的请求,以便重整皆已进散的部众,永为大魏藩篱。当时元魏内部对此颇有争议,最终是阿那瑰用黄金百斤贿赂权臣元叉,才得到了护送他返回漠北的许诺。临行前,元魏赠给他各种精致的武器、衣物、丝绸、干粮、马匹、骆驼、牛、羊以及粟二十万石等,并联系柔然可汗婆罗门,希望其能迎接阿那瑰复藩。婆罗门自是不愿,只假意欣然接受,恰在此时其被西面高车国所击败,率十于部落逃至凉州归降元魏,一时间草原大乱,迭相抄掠。大乱之下另一位汗位的有力争夺者俟匿伐不得不前往怀朔归降,并表示愿意迎阿那瑰回归。阿那瑰遂寻到机会北归草原,并且凭借过人手腕重新统一柔然诸部。而负责护送其北归的,就是今日这穹庐中的怀朔镇将杨钧,以及时任怀朔军主的斛律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