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黛玉能够猜出此事, 康眠雪倒并不惊讶,她轻轻点头,眼中有几分欣慰。
“的确如此, 此次恩科的考试对象, 正是那些原本在江南任职的官吏师爷。”
康眠雪拍拍黛玉的肩膀, 起身走到书案旁。用细小的墨勺舀起, 一些清水添在放在桌上的碗莲之上。
那些师爷才是江南的根本,也是他们使得江南的政令得以通畅。
往年里这些师爷或多或少都自称屡试不第的秀才,其中真假难辨, 然而到底, 从能力上看却比之贞静的尽是老易不知道高了多少。
这一次恩科,正是给他们一次机会, 而且按照男主、康眠雪二人和雍和帝商议的结果。
本次恩科, 不需要近视以上的身份,而只需两名官员联名保举便可。
是以这样一来,几乎等于将科举的门槛, 下滑至最低点。这一次也算是对, 那些为了国家付出众多的师爷官吏们, 打开一条通天大门。
既然如今的那些官员只会做八股文, 不会当官做实事, 那便让那些会当官会做实事的人去做官,那些考八股文的该干什么去。
这其实便是当初, 康眠雪最开始想要对, 江南官场下手的最初动机。
然而若是一时之间仓促冒进,下如此大手笔,且不用说偌大的江南,便是边陲小镇, 也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康眠雪此行,却是将此世间大部分读书之人,得罪了个干净,他们又岂能甘心就此退出舞台。
事情也是凑巧,当日正巧发生田巡抚的江南舞弊案,也让她有了机会,直接插入江南一把刀。
一切都如她所料一般,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虽说其中牵扯到那位晋王之子,然而终究是让她所图有了施展的机会。
这一次也可让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受到警示,也算得上是立下一杆大旗,能者上庸者下的大旗。
这才是康眠雪,对于江南官场真正的目标。
而如今虽说波折纵横,到底是到了这收官之时。
只要此次恩科可以顺利进行,不出三年,她便敢将这些数科之士,加入正经的科考之列,到时自然能够吸引到,足够的人才前赴后继。
而这些人群的壮大,也可以使得她另外一个想法,出现可能性。
如此也算是那些术业之士,有了用武之地,也避免了再出现所谓的刑名师爷、前脸师爷管理半边天的情况。
听着康眠雪仔细的解释,将自己的布局一点点掰开揉碎,喂进众人嘴中,如此慢慢地教导他们。
黛玉此时才明白,只看此时只布局,便可知晓康眠雪早在半年之前,便预测了所有可能的情况。
甚至她还找到了应对一切的方法,或者说所发生的这一切,至今为止都没有超出康眠雪的演算。
黛玉心里清楚,康眠雪是实实在在的,将所有可能性都计算在内,他曾经见过对方,使用这种能力。
值此同时,江南已然成为新历史之开端。待到来日,以点带面,在江南遍地开花之后,便是向全国铺开。
这里是江南,乃是文人举子的根据之地,江南自古出才子,此言并不是假话。除了人杰地灵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江南文风盛行,是以有了足够多的明理学识之人。
文人清高,本部将此事放在眼中,然而如此行径,却几乎是等于给了那些官吏师爷,一份前进的光明,如此一来又何愁,未来之事不可成就。
并且因为此次所征召之官吏师爷,大多是在五品以下,并非是高品阶之官员。
这些职位完美的避开世家大族的底线,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康眠雪却不必管此事到底如何,便已站在不败之处。
如此一来温水煮青蛙,却也不必担忧日后,会出现强烈的反抗。
毕竟此次乃是恩科,恩科便说明这件事并不是常年有的。
即便是有人能够看穿其中的作为,然而那又能如何?只要诱饵足够诱惑他们,便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只能服从调配,这便是从根本上因势诱导。
毕竟在外面调进来,完全不知道根底的官员和本就是江南本地的官吏师爷,该如何选择,只要不傻都知道。
而且要知道,因为此次露出的职位太多,即便是世家大族想要一口吞下,也得掂量下,有没有可能会被噎死。
之前多少人笑得欢快,此时脸颊之上便被打得多重。
康眠雪此时却是记得那些所谓的嘴脸,既然他们不肯同意,江南官场调派大量外地官员填充,那么就不要怪她会选择釜底抽薪。
黛玉有些咋舌的想到,康眠雪如此行径,可算得上几乎是将大半个江南官场全部架空,那些江南世家,自此便如同空中楼阁一般。
而江南世家,为了保护他们如今现有的利益,不得不向朝廷妥协。
是以这一次,朝廷是面子、里子一概不缺。
黛玉此时将这些想明白,却不知该如何言语,这些记错并非是高深之际,然而却将人性的弱点掌握得死死,她只觉得康眠雪却是真正的计谋通天。
其所行之事,如棋盘对弈,常常一二皆看不出来,非要待全局展现之时,才能知道其中有多少隐晦之意。
黛玉素日里多有几分,自视之态,她本觉得自己此时经过了多方历练,依然是有青出于蓝的把握。
然而事实却给了自己狠狠地一巴掌,她一直跟随在康眠雪身边,康眠雪也未曾有半点隐瞒与他,可是她偏偏压根就没有发现康眠雪所摆的这么大一个局。
如今康眠雪在自己面前摆下如此一盘棋,自己半点未曾察觉,可算得上实在是有些无能。
只是对方乃是康眠雪,她此时却无半点不甘,只觉得自己不该当初有些自得,如今才知上有人。
相比于黛玉的自省,迎春却是想得更多。
迎春从未想过,世事棋局,竟可如此反转,她本以为此次江南之事,便已经是收尾阶段,却没曾想过真正的伏笔才刚刚开始。
恩科……便是极快的速度,也要一月之后才行。
迎春忽然有一份期盼,若说为师爷开恩科,乃是古之未有,那是否待到明日,也许有一天,女子也可以考取恩科?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她也希望能够可以参加。
如今的迎春不希望自己在困于废墟之间,纵然是廊环仙院,却也不能让她动摇分毫。
往日里她只想着独身其身,即便是真的无法解决,事到临头,大不了她却是一抔黄土离去,留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这个想法,此时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如今只想要成为自己,做那些往日里,她未敢想未敢做之事。
“娘娘……”迎春嘴唇张,合下意识地呢喃,不过她到底是内敛之人,不过稍顷便冷静下来。
她将心中所想按下,这女子科举一事却是难以维计,不知要等到多少年,可是迎春手中还是有个盼想。
只希望等到那日可成之时,迎春未老。
“恩科……果然不愧是娘娘。”黛玉仔细的咀嚼者恩科二字,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仿佛知晓了天大之事。
林如海多年以来,与江南世家多有回旋,是以对于那些江南中的土霸王,黛玉也算得上如雷贯耳,如今这一次却是逼得世家做出退让。
她相信江南官场的地震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黛玉想到这里,虽觉得心情随之激荡,然而她随之便想到一个极为深刻的问题。
往日里她本想着公主娘娘,极为受宠,雍和帝身体康健。三十年内,公主娘娘却未必会有任何忧愁,如今想来却是她想得太过浅薄。
只瞧着公主娘娘桩桩所行之事,便可知道其人非是池中之物,又怎会看上那虚无缥缈的龙恩。
这一刻,黛玉突然明白康眠雪所做的一切,注定了她终将站在顶端的结局。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容忍康眠雪如此,唯一的可能便是康眠雪成为帝王,或者说国公爷成为皇帝。
因为康眠雪所做之事,俱是为天下万民,然而也正是此事,便注定要被当权者所忌惮。
黛玉一时,心里有些痴意,她想要脱口而出询问,然而此时张口,却仿佛被一块痰堵在喉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康眠雪发现黛玉的异样,转头看向对方,其眼中蔓延的惊恐与焦急,她便清楚黛玉定然是想到了日后之事。
然而这件事对康眠雪来说,却并非是什么太过难以处理之事,她轻轻摇头,眼神之中满是安抚。
也正是这一眼,将她安抚下来,黛玉此时忽然觉得自己恐怕也是那蠢笨之人,公主娘娘既然任凭此事慢慢发酵,定然是有了日后应对的方案。
由此可见,她所纠结的那些问题,对于康眠雪来说,根本就从不是问题。
她悄悄地将手垂在身旁,用力地握紧拳头,一阵阵心头发热,一种充满战栗的感觉充斥在全身。
她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一段传奇,而她不仅见证了这段传奇,又成为这段传奇中的参与者。
想到这里黛玉的表情越发激动,她不敢将自己的模样露出来,只是垂下眼眸。挡住自己眼中的热切,也防止他人看见自己眼中的热切。
黛玉却是不敢让他人看见自己的双眸,因为此时的他尚且无法完美地将情绪掩盖。
因为自己的失误我,而给康眠雪带来麻烦,这是黛玉决计不肯接受的事情,是以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也不可以让任何人发现端倪,只能够在自己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等待那颗种子有朝一日,生根发芽直至树叶青青长成参天大树。
“娘娘,若是有朝一日,女子也科考靠变好了。”黛玉闭着眼睛一口气地说出此言。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在话说出口的刹那,便被抽取了力气,只能够无力地瘫在哪里,只是她却觉得,那句话脱口而出的感觉实在太过让人舒适。
黛玉的话,仿佛是一块石子落入水塘,引出层层涟漪。
一时房中众人聚,是浮想联翩。
有些时候并非是未曾想到,而是如今,世人皆不接受,于是自己的想法都无法说服自己,这边也是许多事情横生枝节的缘故。
“本就该如此,为何男儿可以,女儿便不行。”
“科举吗?想来定然是困难重重的。”
“若我说这事大有可行,之事难免要从长计议。”
“……考试的话,难吗?”
几个人各有想法,其中有不同也有相同,然而注意力却是一起回到康眠雪这里。
康眠雪此时有几分啼笑皆非,她并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被几人所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