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缺水?”司马越盯着王衍,面色难看。
王衍神色有些慌乱:“是的!胡虏已经切断了我军取水的甬道,我军无法靠近水源,几万大军的饮水只能靠城内几口井提供……已经有很多军士渴得直接吃雪了,为争夺水源引发的争吵更是接连不断,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胡人攻打,各部曲就要为争夺一口井而自相残杀了!”
司马越烦躁不已:“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为什么退入铁门关这么久了,现在才发现水源被切断了,那帮将领都是干什么吃的!”
王衍苦笑:“当时大家都惊慌失措,哪里还想得到要顾住水源!”
司马越忍不住爆了几句粗口。以他的身份,爆粗口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传出去的话没准会被人嘲笑,但现在他真的是快气疯了,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这几天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前有匈奴汉国大军虎视眈眈,后有苟晞这条疯狗准备爆他的菊花,麾下那一大票将领还没几个能替他分忧,他真的是烦得不行了!
大军被切断水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军队断粮后还能坚持好一段时间,可水源被切断的话,只要几天就会横尸遍野,可以说,从水源被切断的那一刻开始,一支军队的覆亡便进入倒计时了。然而,现在司马越最担心的还不是水源被切断,而是……
“也不知道那条疯狗现在到哪里了!”他说,“我军事在被困在铁门关,那条疯狗知道了的话,怕是得乐疯了吧?”
王衍也忧心忡忡:“苟晞心胸狭隘,嗜杀成性,若是让他进了洛阳,我等的家眷怕是凶多吉少!”
司马越说:“是啊,若不能尽快突围回到洛阳,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唉,难道真的是老天要亡我?”
他现在并不操心什么水源。虽说取水的甬道被切断了,但城里不是还有好几口井么?再者这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将积雪加热化开便能得到水了,水源被切断固然危险,但短时间内还不致命,真正致命的还是苟晞这路大军!他决定不去想什么水源了,抓紧时间让混乱的军队重新恢复秩序,然后组织突围,一定要不顾一切尽快回到洛阳!
然而,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行不通。
如果晋军在遭遇羯胡骑兵攻击后的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组织一支强劲的骑兵将其击退,他们要脱身并不难。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支晋军并不缺骑兵,乌桓骑兵、禁军中的屯骑、胡骑以及各路豪强提供的骑兵,加起来足有一万余人,其中光是可以用于与羯胡骑兵正面对冲的重骑就多达五千之众,这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只要他们冷静下来,将这些分散的骑兵力量集结起来发动反击,石勒再怎么狂,也不敢认为光靠自己手中这八千羯胡骑兵扛得住晋军铁骑的凌厉冲击,大概率还是得跑路。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晋军已经被围了一天一夜,因为铁门关内过度拥挤、缺粮缺水等等原因,依旧慌乱不已,最要命的是逃入铁门关的时候大多数的部曲都跑散了,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一曲人马里能找到好几曲的面孔,让人看着就头大。在这种情况下,晋军是很难发挥战斗力的。更加要命的是,大批杂胡骑兵正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赶来,加入到围城的行列中去。包围圈里可是有七万晋军呢,这是一块肥肉,若能将他们歼灭,能够缴获多少军械物资,能够得到多少马匹盔甲?这些对于杂胡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之前刘聪严令不得追击司马越大军,大家也只能按捺住,可看到石勒完全无视刘聪的命令,带几千骑兵将司马越给围了,大家顿时就按捺不住了,这样一块肥肉,可不能让石勒一个人独吞了!
短短的一天一夜之间,围城的羯胡人马便从八千增加到了两万,而且还在快速递增中,晋军突围的难度正在急剧增加。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刘聪的。得知石勒无视自己的命令,擅自带领羯胡骑兵精锐前去围攻司马越所部后,他勃然大怒:“石季龙竟敢公然违抗朕的命令,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啊!真是可恶!”
刘景阴沉的说:“石季龙自恃有功,向来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对陛下的命令多有违抗,实在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刘聪怒声说:“别说他是狼,就算是他猛虎,也得给朕老老实实的趴着!传令下去,让他立即收兵,不得追击司马越大军!”
呼延晏说:“石季龙对司马家可谓恨之入骨,一心要杀绝司马家诸王,将其挫骨扬灰,如今他已经将司马越大军团团包围,想让他罢手,只怕他未必会听!”
刘聪自然知道石勒未必会听,正因为知道,才越发的恼火。
还是那句话,石勒、王弥这些大将以及众多诸如羌族、氐族、鲜卑、乌桓部落对于匈奴汉国而言并不是部下,而是股东,他们一来是被西晋给逼得活不下去了,同时又仰慕刘渊的品行和名声,纷纷聚集到刘渊高举的那面反晋的大旗之下,听从刘渊的命令一起对付西晋,而他们带来的部众就是入股资金。不光是这些外人,就连匈奴内部也存在着一堆这样的股东,刘渊还在的时候,大家出于对他的尊重,乐意听从他的命令,指哪打哪;可现在刘渊不在了,刘聪的名声和能力远没有刘渊之么强,这些股东开始不听话了。比如说石勒这个刺头,刘聪明明下令不得追击司马越大军,放这支大军回洛阳去跟苟晞狗咬狗,可他偏偏不听,转头便带着八千精锐骑兵追了上去!他这一动,那些杂胡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加入,计划完全泡汤了!
刘聪只觉得没面子,真的,很没面子!
但他也无可奈何,他指挥不动石勒,更指挥不动那些压根依附石勒的杂胡。石勒比匈奴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看血统不看关系亲疏,只要是愿意加入羯族这个大家庭的,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羯人了。北中国的大地上现在长满了杂胡,一丛一丛的,啥品种都有,他们自然也很希望能够加入一个强大的部族,不仅能够可以免受周边实力强大的部落的攻击,还有借着大部族的力量四处抢劫,得到大量生存急需的物资,只是,想加入强大的部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匈奴人讲究血统,他们这些不知道哪个旮旯角里冒出来的杂胡跟匈奴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投奔了匈奴人也得不到重视,被拿来当炮灰倒是大概率事件;鲜卑人也看不上他们这些战五渣,咱鲜卑人可是接受了长达数十年汉化的,跟这些目不识丁、愚昧无知的杂胡混,掉价!找来找去,也只有石勒愿意接受他们,对他们一视同仁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政策让羯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一开始的那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弱小部落摇身一变变成了拥有数十万之众的庞大势力。虽然都站在匈奴汉国这面大旗之下,但那些杂胡就是更乐意听石勒的指挥,刘聪这个匈奴汉国皇帝反而指挥不动他们!
现在石勒带着那帮乐意听从他的命令的杂胡,违抗刘聪的命令去追击司马越大军,可把刘聪气得够呛!
刘曜说:“陛下,给我一万铁骑,我亲自去铁门关一趟,石季龙不听话,我就打到他听话为止!”
刘聪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你这是想让晋人看我们笑话吗?朕煞费苦心,就是想挑起晋人之间的内斗,让他们将最后的精锐在内斗中消耗干净,而不是我们匈奴汉国内斗,让晋人看笑话!”
刘曜烦躁的说:“那我们就拿那个杂胡首领没办法了?凭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我们却处处投鼠忌器?”
刘聪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在内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将皇位传给一个不满百日的小娃娃,也不能传给刘曜!
这货颅腔里长的全是肌肉,根本就没长脑子!
朱诞从容说:“陛下连番施计,为的不就是挑起晋人之间的内斗,将晋军最后的精锐消耗干净么?如果石季龙能在铁门关将司马越大军消灭干净,这个目的同样也达到了。”
刘聪问:“如果他做不到呢?”
朱诞说:“那折损的就是羯族的实力了。”
没有多作解释,因为刘聪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是用不着说那么明白的。
刘聪脸上顿时阴转晴,说:“很好!立即派人到前线慰问石大将军,勉励他一番,让他务必一战全歼司马越大军,朕在渑池等他的好消息!”
言下之意就是你石勒喜欢打是吧?那你打吧,放手去打,我不管了,但你也别指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形式的支援!
西晋的内斗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匈奴汉国的内斗,同样也没差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