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归不会让你血本无归的。】
到了晚上,简少钧甚至挑了一部赵岭一直想看却没有看的电影。
面前卡式炉的蓝色火苗舔着锅底,鸳鸯锅里的红汤白汤翻滚着从外面打包回来的鲜切牛羊肉。
在红汤中滚过的羊肉裹上麻酱,让赵岭吃得没工夫说话,直到额上冒出点点汗珠时,才堪堪停下了筷子。
“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最多最多煮个泡面。”回味着羊肉的美味,赵岭此刻觉得自己赚翻了,这还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觉得这么有意思的周末。
令他意外的是,简少钧笑着摇了摇头:“这锅和炉子都是我搬家的时候朋友送的,你是第一个用这个锅的人。”
“诶?”赵岭有些错愕。
简少钧顺手剥了瓣糖蒜放到了赵岭的碗中:“尝尝?”
酸甜的滋味入了唇,但赵岭顾不得道谢,忙不迭地追问道:“那以前你怎么过周末的?”
“睡觉、看书、工作、应酬。”简少钧语气寡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甚至带上了微微的厌恶。
“那跟我差不多……”赵岭忍不住咂舌,“但我还是觉得你比我会生活。”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简少钧刚刚压下去的唇角此刻扬了起来,“下周轮到赵总安排,我就等着了?”
嗯嗯嗯?
但真男人不能服输,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于是赵岭重重点头应承了下来。
吃完饭看完电影,就连碗筷都清洗完毕,赵岭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
睡觉,时间太早。喝酒?赵岭咽了咽口水,想起前几次喝酒后发生的事故,不禁揉了揉还酸着的腰。
正当赵岭举棋不定窝在沙发上眼皮打架时,一杯水出现在他的眼前:“喝点水。”
赵岭盯着捏着手工锤纹杯的修长指头,以及指头上的浅褐色小痣,微微愣神。
杯子晃了晃,水也跟着晃了一晃,晃得赵岭有些晕。他仰起头看着逆着灯光的简少钧,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不喜欢喝白水。”
说完这句话,赵岭瞬间就清醒了,恨不得想把刚刚那句话给吞下去。每个字都没有毛病,但组合起来再带上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撒娇。
“那、那那个,我不是……”
赵岭结巴到一半,幸好简少钧似乎没有在意这件事,伸手把水杯送到了赵岭的唇角:“火锅辣伤胃,多喝点水。”
赵岭接过水杯,不大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你胃不好,自己多仔细着点,以后拼命的时候还多着呢。”简少钧见赵岭接过了杯子,转身已经走到走廊时,就听见赵岭突然叫住了他:“简少钧。”
简少钧回头,就见赵岭紧紧地捏着杯子,骨节因为用力甚至微微泛白,偏大的居家服松垮地挂在身上,莫名地显得有些可怜。
“嗯?”简少钧不禁放软了声音。
“谢谢你。”赵岭仰头将水中的白水喝得一点儿都不剩。
简少钧的目光转柔,抬手关了客厅的主灯,只留下赵岭附近的一个昏黄射灯。
直到指针重叠,简少钧才听见客厅的响动,赵岭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敲了敲书房的门:“简——”名字喊到一半,音节就被突如其来的哈欠声给吞没了,眼角微红,汨出了两颗生理泪珠。
“困了?困了就去睡。”简少钧放下手中的卷,“我还得有一会儿,你先睡。”
赵岭摸了摸鼻子:“哦、哦,你先忙,那我先去睡了?”
简少钧盯着他片刻,半晌:“你有光睡得着吗?”
“床头灯没事,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去洗澡。”随后简少钧又重新注视回眼前的文件。
赵岭眨了眨眼:“你不洗?”
简少钧闻言抬起头,唇角扬起了一个玩味的笑:“你是在邀请我?”
随着简少钧将手中笔盖阖好,那声“咔哒”声将杵在原地的赵岭惊醒,膝盖一软转身就跑。
听着走廊里传来的“衣冠禽兽”,简少钧失笑地摇摇头,重新拔开笔帽想接着刚刚看到的地方做标记时却发现怎么也看不进去了。直到笔尖无意识地点在纸上,洇出了一个墨点,简少钧才醒神,重新将笔阖上,看着手中厚厚的案卷,心思却已然不在这上面了。
卧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简少钧向后靠着椅背,看着他对面的那面空空荡荡的奶油色的白墙出神。
他依稀记得装修这个家的时候,设计师曾经建议他装修的时候保留一定的生活感,在家里可以挂一些画和照片。挂画他没什么意见,但照片他确实也没有。而这面白墙本来他是想拿来做一面墙的书柜的,却被设计师苦口婆心地劝阻了。设计师当时说,你埋头工作,抬头还是工作,会审美疲劳的。留下来挂照片,抬头看看家人是不是就更有动力了?
其实设计师说得也没错,动力,那确实是有的。
简少钧眼底划过一丝冰冷,他对工作的热情,奋斗的动力,当然得拜他的这些家人所赐。
不过挂照片就不必了,他还不想给自己添堵。
但现在,他奇异地又想起了那个设计师说的话,他想起那个设计师在自己拒绝后不死心地碎碎念——你就算没有家人的照片可以挂吧,那以后呢?你以后总得谈恋爱、结婚和生子吧?地方我先给你留着,你以后有放在心上的人了,你就把她们的照片挂上来,怎么样?
突然停止的水声也让简少钧的思绪戛然而止,他取下了眼镜,用手揉了揉鼻梁处的压痕,唇角的笑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苦味。怎么样?曾经不屑一顾的方案,此刻莫名其妙地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在他心底泛起了一层波澜。
就像是有个人往水中扔下了一块小石子,也同样的,很快重归于宁静。
简少钧收拢思绪,将眼镜重新戴回鼻梁处,冰凉的金丝边驱散了那张冷峻面容上少有的彷徨。他收拾起桌上的案卷,就像刚刚那样收拾脑中的思绪一般,干脆利落。
但他不知道是,那枚小石子破开水面后并未安静地躺在水底,而是砸在了深水之下的坚冰上,一条裂缝出现在了所有人都以为无坚不摧的冰面之上。
赵岭撑着洗手池的圆润边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用水拍了拍自己的脸。
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你不是不想谈恋爱吗?
不想谈就老实一点,简少钧是好,是个好室友,也是个好朋友,更是个好床伴。
但你不能仗着人家的好得寸进尺,为所欲为。
人家已经陪你一天了,你不能在你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让人家放下工作来陪你。
赵岭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打开水龙头,把脸扎进了双手掬起的一大捧冰水之中。总算让脑海中纷纷扰扰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冒出的胡思乱想消停了下来。
清凉的薄荷辣得赵岭直吐舌头,但也因为这样,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简少钧家里的所有东西,不管是沐浴露、洗发水、洗手液再到牙膏,都是清清冷冷的,就跟它们的主人一样。
不能输,不能输。
你得冷静,签了合同的,怎么能违约呢?
赵岭在心中默念,你只是馋他的身子,馋身子不违约,但就算馋身子不违约,你也得矜持。他是禽兽,你不能是。
当赵岭边默念边推开浴室门时,卧室的主灯已经关了,只留下简少钧床头的那盏灯。而床上坐着的简少钧已经换好了睡衣,借着床头的灯正仔细地翻看手里的案卷。
赵岭所有的默念顷刻间似乎都化为了牙膏沫子,仿佛被刚刚那捧冰水冲入了下水道之中。
合同?赵岭想,反正馋身子也不违约,就算……就算哪天控制不住馋些别的,甲方也不知道不是吗?
“咳……”赵岭局促地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还有工作。”
“没多少了,我怕等会儿你刚睡着我进来又把你给吵醒了。”
赵岭搓了搓自己泛红的耳垂,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脚上这双还是他哀求之下简少钧才肯让这双鞋进门的奶茶色的毛毛鞋,忍不住笑了一声:“简律师……这么贴心就不怕我动心?”
“不怕。”简少钧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手中的动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你不会的。”
赵岭撇撇嘴,这人属实无趣。他头发已经被毛巾擦成了半干,手脚并用地钻进了被窝。一阵沉寂之中,一只脚嘻嘻索索地越过边境,准确无误地怼在了简少钧的小腿上。
简少钧无奈地撩起眼皮看向赵岭,就发现罪魁祸首正半支着胳膊冲着自己乐:“怎么?”
“我说认真的。”赵岭又怼了怼他的小腿,感觉到自己脚心被毛毛蹭了蹭,莫名地被戳中了笑点,“简律师竟然也有腿毛。”
简少钧沉默了片刻,挑起眉头:“所以……你是想认真地问我有没有腿毛?”
赵岭噗嗤一乐,赶紧摆手:“我是想问你,如果哪天我违反了第六条,你会告我吗?”
第六条,甲乙双方不存在感情纠纷。
简少钧失笑:“你会问这个问题,就说明你不会违反。”
“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赵岭继续用脚怼着那片毛茸茸,觉得格外好玩。
“嗯,那我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
“我听boss说你打官司可厉害了,我会不会赔得倾家荡产?”
简少钧听着这越来越没边的话,一巴掌拍在了赵岭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你要是有空研究我的腿毛,不如好好看看我书架上的那些书。”
想起那些自己从前都不知道的法条,赵岭缩了缩肩膀,一出溜缩进了被窝里:“晚安!我要睡了!”
盯着自己掌心残留下来的点点水珠,简少钧好气又好笑,不爱喝水,不愿擦头,这哪里是个独当一面的大秘书,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脑海中不禁想起客厅里那个有些可怜的身影,简少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倾家荡产?
自己别赔上全副身家就不错了。
很久很久以后,简少钧终于放弃继续看卷的指望,认命地将案卷收好明早再战。关上灯后,听着身侧被子里传来过于刻意的绵长呼吸声,简少钧更无奈了,上述罪名中还得再加上一个装睡。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被子:“赵岭。”
被子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秒,片刻后传来了仿佛睡迷糊时咂吧嘴的声音。
简少钧也不戳穿他,只是盯着头顶被黑夜笼罩的天花板,缓缓道:“我总归不会让你血本无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