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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太平县审案

    县衙正殿,朱检端坐于公案桌之后,轻轻地抚摸着桌上的惊堂木,其双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料想到自己从今日起将重归庙堂、一展胸中抱负,便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将自己心中那自请辞汉中郡给事以来所累积的失落与彷徨一扫而空,继而敛去笑容,变得庄重严肃,将自己一直隐藏与内的官威一展无遗。

    杨蕊安静地坐在公案桌左侧,她虽看似恬淡随意,浑身上下却无不透露着冰冷、自信、与睥睨,如终南山之巅一般,让人敬畏。

    她自知,虽说她是女子,但在当前局势下,依仗着着那个被她视作儿子的未来女婿以及自己的师妹,也不管那位西秦王赵田的态度如何,她必定会与丈夫翟升一起,掌握西秦的地方大权,因而,在这有所作为之时,哪怕被赵田猜忌,哪怕只是为了赵衡,她也不会有任何顾忌。

    那位于昨日谋刺赵衡的庞宣已然认命,因而并不挣扎,只是默默地跪在公案桌前,其眼神中只有坦然,没有悲伤,更没有悔恨。

    他心中清楚,他们庞家作为长安那位卫侯爷手中的一枚棋子,早已被卷入了西秦的政治漩涡之中,早已无力抽身离开,一旦局势不利于那位侯爷,他们一家几十口人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因而落得家破人亡。

    如今,他算是因祸得福,既然那位大殿下已经应允,那么,只要他将平安郡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幕和盘托出,他便能以自己一人的性命为代价,保全自己一家老小。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朱检微微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怒意,他瞥了一眼面前的庞宣,再轻拍了一下惊堂木,颇具威严地叱咤道:“庞宣,你为何要刺杀殿下?是否受人指使?”

    庞宣脸色平静,内心也没有任何波动,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杆,反问道:“大人,那位大殿下曾经说过,若我举报有功,便只杀我一人,而赦免我父母妻儿,不知是真是假?”

    朱检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道:“若殿下果真说过,又若你确实立功,自然当真。”

    庞宣点点头道:“那好,我必将有问必答。”

    朱检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说吧,你为何要刺杀殿下?是否受人指使?”

    庞宣不假思索地否认道:“大人,哪有人指使?只是为了保命罢了。”

    朱检略为不耐烦,命令道:“庞宣,说详细些。”

    庞宣思忖了片刻,说道:“好,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个自称为秦峰的人就是大殿下,只知道他与那位兼兵部刑部尚书范离关系匪浅,但是,不管如何,若是他们一行人返回长安,我一家上下几十口人便会遭难,反正都是死,我便只好铤而走险。”

    “同伙都有谁?”

    “县令高廉和判官史祁曾在县衙大牢与我密谋,高廉身边的五品武夫余观和一名捕长曾协助我翻越城墙,大牢里的牢长曾替我隐瞒消息,这些人都知道自己身上罪孽深重,也都怕死,是不得不配合我行事。”

    “那群匪徒都是你的人?”

    “不错,我刚到太平县时,见这里有许多失去田地、吃不饱穿不暖的平民,便把募集了一百几十人,再让几名高陵骑军出身的武夫来训练他们,让他们为我所用。”

    “对于你私自募兵的事,长安那位卫侯爷知不知情?”

    “那位卫侯爷高高在上,哪会关心我这个小人物和这小小的一垒骑兵?但是,家父曾言,那位侯爷曾默许各郡县富户建立私兵,以便将来在与西秦王府决裂时迅速地扩充兵力,所以,这雍州的各郡和陕州的高陵、临晋、高翔三郡内,便有数十支规模不一的私兵,其中多者上百,少者数十,大多装备着步军刀与弓矢,有些也装备着马匹,而我的一垒骑兵只是装备较好的一支。”

    “你可知道那些私兵的兵器与马匹从何而来?”

    “我确实知道一些内情,家父受那位侯爷之命,在平安郡郡城建立了一个军械所,其规模不如蓝田的大,但也有两千余名工匠,其所锻造的兵器不仅足以支撑全部的雍州军,还有大量的剩余,于是,那位侯爷便命令家父,将兵器出售给各地富户和上邽守军,在制衡王府的同时,还能渔利,那位侯爷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至于那些军马则是平安郡、雍中郡、与陇东郡三郡马政使的手笔,他们大手一挥,便把好马当成劣马售卖,之后再从富户那里接受贿赂,真是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你父亲手中是否有兵器、马匹交易的账册?”

    “有,家父年少时家境贫寒,因而曾立志要为万民请命,而上了卫崇那条船后,虽看不起卫崇的种种行径,虽于心有愧,却再也没有上岸的可能。于是,他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自保,便把各方所购买兵器马匹的种类、数量、价位都记录在案,同时还附加了买主的详细籍贯,并制定成册,藏于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你刚才说,上邽守将郝连也曾购买兵器马匹?”

    “不错,卫崇曾与王爷达成协议,说是每年都要将平安郡、雍中郡、陇东郡三郡一成的田赋作为储备军粮送往上邽,以应对陇南、下辩两郡的不时之需,而那位上邽守将便请家父把只有两成的军粮送往上邽,再把八成的军粮以七成的价格贱卖,换成银钱后,用那笔银钱来购买兵器马匹,据说他为了弥补当地粮仓的短缺,是不顾当地百姓的死活,擅自把田赋从一分五毫提升为五分,还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你不也偷窃了半个太平县?”

    “不是偷窃,是明抢,这县内有许多富户纵容子侄欺压百姓,尔后又贿赂县官,为那些混账开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便收集了那些富户县官为非作歹的证据,再制定成册,并以此为把柄,逼迫那批富户将手中的店铺与田地以低价售卖给我,反正他们都是不无辜,所以我抢起来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那些证据在哪?”

    “被我藏匿于县城的私宅之中。”

    朱检料想到,庞宣所提供的情报足以让赵衡稳定雍、陕两州以及陇州上邽郡,又见庞宣不遗余力地讽刺那些官员与富户,便有了闲聊的心思,“如此说来,你是既有功也有过?”

    庞宣面有愧色,摇摇头道:“就算我不曾刺杀殿下,也是功不低过。先前我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也是为了自保,曾带人截杀前太平县判官一家。从那以后,大抵是因为已经犯下了死罪,我手底下的那一垒骑兵便有脱离我掌控的迹象,他们曾多次擅杀无辜客商,也多次奸淫妇女,而且这一垒骑兵是私兵,所为之事又极其隐秘,怎么说也不能从家父手底下的那一营郡兵中借兵整顿。而这一次集中一整垒骑兵、拦截那位化名为秦峰的大殿下,自然是为了自保,但同时也准备着,趁他们还能听令于我,借机削弱他们,再招募新兵重整,尔后重新掌控这支骑兵,却不曾想,到头来,我还是失算了。”

    朱检追问道:“县级判官虽说只有八品,但刺杀八品官也算是重罪,难道那都没有引起那位卫侯爷的注意?”

    庞宣自嘲一笑道:“不说这个小小的太平县,就算是整个平安郡、整个雍州,不曾欺压百姓、践踏律法的官员能有几人?再说了,就算我会引起那位侯爷的注意,哪又如何?若他有那魄力下令彻查,想必会牵连甚广,而王爷早已是虎视眈眈,想必也会趁虚而入。那位侯爷向来谨慎而锱铢必较,他又怎会自损根基?这小小的八品官又怎能和那位侯爷的利益相比?同样,家父那个小小的五品郡守和我这个白衣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侯爷来说,也是不值一提,若与他的利益相悖,他必定会毫不迟疑地将我们抛弃,所以我是用尽一切方法来封锁消息,却不曾想,还是一场空。”

    朱检摆摆手,“好了,今日的审问就到此为止,待殿下返回太平县后,我自会当面向他禀报。”

    杨蕊颇为满意,毕竟,若庞宣所言非虚,那整个关中是弹指可定,她面带威仪,语气冰冷地承诺道:“庞宣,若你的供状不曾有假,我不仅能劝殿下饶你一家性命,还能为你父母妻儿谋一条生计。”

    她再朝大殿门外,命令道:“来人,把庞宣押回大牢,再把判官史祁押过来。”

    庞宣一言不发,分别朝朱检与一旁的杨蕊再叩首。

    趁着这个缝隙,杨蕊转头看向一侧、正监督着一帮文士文吏做笔录的薛超,语气平静地吩咐道:“薛先生,这些口供一设三份,分别让犯人签字画押后,一份送往王府,请王爷转交殿下,一份送往平安郡城,交给翟先生,最后一份则留在县衙存档。”

    “是,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