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兴庆将郑伯猷与罄阳公主送抵洛阳的时候,身处中书省,对考生进行最后排名的高澄,却将目光放在两份已经揭开名字的答卷上。
这一届科举,高澄集思广益,确实得到不少法子,综合计策的可行性与策论文采,经典科魁首只在两人之间产生。
其一是王曦,王曦向高澄提议,建立一个专业部门,掌握各地的供需情况,提出徙贵就贱的观点,并加以详细解释。
所谓徙贵就贱指灵活地向各地征敛赋税,如在粮价高的地区征收钱币,而在粮价低的地区则征收米粮。
同时向高澄请设常平仓,在丰年时,大肆买入米粮,不使谷贱而伤民,歉收的年月里,则大量卖出,平抑粮价。
另一人则是崔赡,崔赡曾在广州主政,全盘掌管庶务,对官府肆意摊牌徭役,感触颇深。
他又在民间游历半年,深知百姓徭役之苦,于是在策论中提出了以钱免役的法子,所得免役钱由中央与地方按比例分配。
而当朝廷有需要民众行徭役的时候,如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崔赡建议可用收缴的免役钱招募百姓参与其中。
以钱代役并非崔赡的首创,汉律就允许富家子弟出钱雇人代行劳役。
崔赡的法子等同于将富家子弟的权力普及大众,但他并不止落脚于此,崔赡认为收取免役钱并不是为了创收,而是利民。
他建议高澄推行以钱免役后,出台政令,强制要求官府按照统一标准,使用代役钱招募百姓从事劳动。
而每次使用代役钱招募百姓,必须留下相应的记录,究竟是建了桥、还是修了路,每一笔支出都必须能够在考核时进行核对。
通过考核官府代役钱的使用情况,中央也能对该年地方政府的作为一目了然。
代役钱数量有限,过往地方官府免费使用民力,毫不爱惜,才有尉景为了打猎征召民夫的举动。
如今征召民众需要花销,也能有效制止州郡长官对民力的滥用。
以代役钱招募百姓有偿劳动,与无偿劳役相比,也能极大的提升他们的工作积极性。
只要中央能够保持权威,确保百姓缴纳免役钱即可免除徭役,以钱代役的法子就能够解决地方徭役的肆意摊牌,这毫无疑问是项利民政策。
高澄越看越是眼熟,忽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王安石的募役法吗!
募役法使轮流充役的民众能够回乡务农,享有免役特权的人户不得不交纳役钱,官府也因此增加了一宗收入。
而募役法的颁行,也让王安石触怒特权阶层,最终为变法失败埋下祸根。
不过小高王却没有这种担忧,他不止要收特权阶层的免役钱,就连住在皇宫里的元善见,也得给他小高王掏钱。
但论及本心,高澄不求财政因此增加收入,此举能够禁止地方滥用民力,他已经满足。
更何况有一点崔赡并未提到,但高澄自己很清楚,推行免役钱制度,能够极大的缓解民间通货膨胀,甚至高澄可能要加大钱币的发行以应对民间对钱币的需求。
这也意味着,手握大量钱币的小高王凭此可以过上一阵富裕日子。
不过也要预防好心办坏事,虽然在均田制的背景下,很难出现民众交不起免役钱的情况,高澄还是决定在将来推行这一政策时,遵循民众自愿原则。
而没有缴纳免疫钱的民众,地方官府不许肆意加派,为了省钱,就逮着这一群体祸祸。
这一点,也是高澄要写进法令中的事情。
两份答卷中,论文采,王曦更胜一筹,但论所献计策,却是崔赡更合他的心意。
稍作犹豫,高澄最终选择了崔赡。
此时的崔甗却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脱困,他不住地向被关在自己对面囚室的郑伯猷打听消息。
高澄听说了尉兴庆的回禀,没有立即理会,一切暂时以科举为重,只是先将郑伯猷收押在牢狱中,而罄阳公主则暂时被关在瑶光寺候审。
随着科考放榜的时间临近,哪怕对儿子的才学颇为自信,崔甗也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就怕崔赡临场发挥失常。
郑伯猷哪有心情去理会崔甗,却也暗恨自己没一个争气儿子,否则说不定也能来一场科考救父。
可他不清楚的是,他与崔甗在高澄眼里性质全然不同,崔甗只是贪腐,而郑伯猷为了掠夺民财,竟以反叛罪诬杀良民,发生这种事情,哪怕郑伯猷的儿子有宰辅之才,也注定不会被宽赦。
这般恶行,高澄不可能去开赦免的先例。
郑伯猷甚至不知道,他长子郑蕴的阳夏郡太守、次子郑践,仪同开府行参军的官职都要丢。
就在高澄在洛阳为科举五科各六十名录取考生排列名次的时候,司州牧可朱浑元已经领族中三千部曲,踏入建州州治高都城,凭高澄符信轻易接管了州城。
这也是高澄的势力首次触及山西,如此敏感的举动,高澄事先也派人快马往晋阳向高欢通报。
此时,高欢已经从信使口中听说了建州之事,他迅速派人往高都城打探消息真伪,查证郑伯猷是否存在高澄所言的作为。
对于可朱浑元入建州的举动并未有别的反应。
而建州一众官吏日子就难熬了,尤其是法曹主官,自从郑伯猷夫妇被捕,每天胆战心惊。
要不是可朱浑元到得快,他早就收拾细软弃官逃跑了,可如今看着严守各门的可朱浑元部曲,以及装作闲人却分明是监视他的暗哨,法曹主官也放弃了逃命的打算,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郑伯猷夫妇的身上。
洛阳,中书省。
辛劳一整天,高澄总算为五科共计三百份试卷排列好名次,答卷上的糊纸虽然早被他撕去,但自问这一次还算是以才取士。
私心有,比如将宋钦道由刑名科第七升为第二。
以及将祖珽由经典科第三降为第十,堪堪进了朝官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