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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动态

    正是两人独处的时候,陈元康对于高澄对自己的看重,感怀于心。

    可他也知道违抗高欢的命令,除了让高澄多挨一顿棍棒外,对结果不会有任何影响。

    陈元康跪地请求高澄准许他北上晋阳。

    见高澄久久不愿答应,为表忠心,陈元康哽咽着说道:

    “天无二日,元康心中只有世子一个太阳。”

    高澄赶紧纠正他的错误,大声道:

    “父王才是大魏唯一的太阳,是上天的意志选择了他。”

    说罢,匆匆跑出偏室,见四周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不禁朝着晋阳方向,在心中呐喊一句:

    ‘忠!诚!’

    与此同时,独孤如愿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三十一岁的独孤如愿自小生长在武川镇,仪容俊美,精于骑射。

    当然,但凡北疆出身的豪族子弟,骑射都差不到哪去。

    至于贫寒出身的下层戍卒,真正能做到精于骑射之人,少之又少。

    比如权倾天下的高欢,直到迎娶了娄昭君才得到人生中的第一匹马,在重视武勇的六镇鲜卑之中,满腹诡谋的高欢显得如此另类。

    独孤如愿与同乡贺拔岳、宇文泰等人自小交好,二十三岁时追随贺拔兄弟以及宇文氏共同袭杀卫可孤。

    迁居河北后,与宇文氏一同投身葛荣麾下,有独孤郎的美名。

    葛荣兵败,受到贺拔兄弟的举荐,独孤如愿投身尔朱荣麾下。

    驻守荆州以来,独孤如愿历任新野镇将、南乡郡守,但始终都兼职荆州防城大都督。

    南乡郡城,郡守府。

    “揜于,斛斯椿假借天子之名,将刺史诱杀,袭占州治,如今遣使与我相商,我又该如何作为?”

    独孤如愿亲切地呼唤亲信部将杨忠的鲜卑名,问道。

    杨忠的经历可比独孤如愿要曲折得多,他与高欢类似,号称自己出自弘农杨氏,如今杨氏近乎灭族,谁也说不清他的来历是真是假。

    据他自己所说,六镇起义后,十八岁的杨忠往泰山避祸,却被趁乱北上的南梁军队抓获,在南梁居住了五年。

    河阴之变后,杨忠得以跟随叛魏降梁的北海王元颢重回故地,有一名南梁将领统帅七千人同行,那人名叫陈庆之。

    杨忠这趟回乡之旅,也更多的被称作陈庆之北伐。

    也算是历史开的一个小玩笑,隋太祖居然是陈庆之北伐的参与者。

    元颢兵败,杨忠投身尔朱氏,几经周折,成为独孤如愿的部将。

    二十七岁的杨忠反复斟酌,这才开口道:

    “如今贺六浑占据关东,掌握朝廷,贺拔公坐镇关西,积聚实力,二者必有一战,明公以为,贺六浑能否容下我等?”

    话一出口,对于高欢、贺拔岳的称呼将两个武川人的立场表露无疑。

    “斛斯椿若灭,我等必将成为贺六浑笼中困兽!”

    独孤如愿恨声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政治成分,作为贺拔岳、宇文泰的发小,又参与斩杀卫可孤,在高欢眼里,那就是铁打的贺拔岳党羽。

    之所以迟迟没有处置自己,只不过是忙于收降山东各地,以及彻底消灭尔朱氏势力,无暇南顾而已。

    如今关东基本平定,斛斯椿袭占荆州,难保高欢不会在攻灭斛斯椿后,顺道将自己带去晋阳看管,从此性命操于人手。

    杨忠竭力劝说道:

    “既如此,明公何必犹疑,兵贵神速,当趁消息尚未传扬之际,与斛斯椿分兵攻占南荆、东荆,凭借三荆之地,向西与贺拔公联络,向南与萧梁交好,以此抗衡贺六浑,才是明智之举。”

    独孤如愿闻言大悦,当即再次接见斛斯椿使者,言说愿与斛斯椿分兵袭占南荆、东荆,从此三荆互保,共抗高欢。

    斛斯椿得到使者回禀,并没有怀疑独孤如愿合作的诚意,正是看重了他武川背景,与贺拔岳的发小关系,这才选择和他合作。

    堂堂独孤郎又怎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利益一致的两人甚至不需要盟誓,斛斯椿依样画葫芦,谁也不会想到堂堂侍中,高欢倒尔朱氏第一功臣斛斯椿居然会叛乱,轻易袭占东荆州。

    斛斯椿自任荆州刺史兼东荆州刺史,招兵买马的同时,遣使向萧梁请降。

    向南梁称臣这种事,斛斯椿并没有心理障碍,尔朱荣死后,便一度依附于汝南王元悦,准备随他投奔南梁。

    只不过后来听说尔朱兆攻下洛阳,这才重归尔朱氏怀抱。

    而三荆互保的另一股力量,独孤如愿虽然历经了些曲折,但也终究在杨忠等部将用命之下,攻占南荆州,保有荆州防城大都督、南乡郡守的同时,自任南荆州刺史。

    同样在招兵买马之余,一方面派人入关西联络贺拔岳,另一方面则派遣杨忠为使者,以图据地投靠萧梁。

    杨忠在南梁住了五年,广有人脉,自是出使的不二人选。

    萧梁在名义上平白得了元魏三荆之地,就连萧菩萨也是动了凡心,匆忙命陈庆之移镇江陵,以作接应。

    斛斯椿、独孤如愿的三荆互保正闹得热火朝天之际,远在晋阳的高欢却始终没有南下。

    君主整日吃斋念佛,北魏数次内乱,都只是以小股兵力北上刮奖,这样的势力,又有什么威胁。

    对于高欢来说,他的大敌自始至终只有关西贺拔岳。

    贺拔岳在关西积攒势力,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河西费也头人的降服,也让高欢如鲠在喉。

    敲打费也头人已经迫在眉睫,甚至先于阻隔在晋阳与关西之间的刘蠡升势力。

    高欢将注意力放在新近归附贺拔岳的费也头人纥豆陵伊利身上。

    高欢、尔朱兆这对好兄弟联手击溃纥豆陵步藩后,纥豆陵伊利成为纥豆陵部落新的首领。

    出于这种故交,纥豆陵伊利选择依附贺拔岳,倒也能够理解。

    高欢认为,三荆之地有侯景与高敖曹足矣,他甚至去信告诫高澄,做好名义上的统帅,不要胡乱指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将时间拨回高澄接到高欢来信的第二天。

    太昌二年,二月初三。

    高澄出洛阳北门送行,与陈元康执手道别,各自泪眼婆娑。

    陈元康自是天生泪腺发达,而高澄这三年来更是苦心打磨演技。

    甚至连一旁的高乾,也为两人主仆情深而伤感。

    高乾因丁忧被元亶准许免去侍中头衔,以司空一职闲置。

    于是高欢将高乾一同调往晋阳听用。

    实际上,高敖曹归入高澄麾下,才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小高王猜疑心重,真高王又怎么会放任高氏兄弟在洛阳团聚。

    送走了高乾、陈元康,高澄收拾心情回到尚书省。

    在做出决定,将参与叛乱的宗王家奴们发往矿区劳动改造之后,高澄又迎来了新任侍中司马子如。

    以及自己的好兄弟,司马消难。

    与司马消难的感情自不必多说,毕竟是为了自己,被司马子如吊起来打的冤种兄弟。

    可朝野舆论对于司马子如并不友好,他们将高澄、李元忠、高隆之、司马子如这四位侍中,合称洛阳四贵。

    高澄对此一笑置之。

    可李元忠、高隆之、司马子如三人却不敢与高澄并列,昔日洛阳二贵尚且不宁,终究是元亶身死的结局,更何况四贵辅政。

    也不知是谁为三人解了难题,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特务机构四处散布童谣:

    “洛阳四贵,高澄最贵;京都群贤,子惠最贤...”

    让四人之间的尊卑,从此深入人心。

    高澄对此却大为恼火:这听望司究竟是如何管控的洛阳舆论!怎能任由童谣四处传唱!

    他严令权摄听望司的赵彦深彻查此事。

    赵彦深苦查无果,被高澄训斥了一番,不久,赵彦深彻底取代陈元康,升任大都督府司马。

    高澄也转而一心扑在京畿驻军的建设上,他不断派出使者,从河南州郡兵中拣选健儿。

    高敖曹、尧雄等人正在河北组织部曲家眷迁往洛阳,而济州刺史侯景也接到了高欢的调令。

    “我为大丈夫,岂能受一鲜卑小儿驱使!”

    侯景将文书递去,对着自己的心腹谋士,开府行台郎王伟抱怨道。

    王伟看过信纸,笑着宽慰道:

    “高王虽命明公西行,配合世子攻伐斛斯椿,却没有言及让明公与世子合兵,此中深意,一目了然,明公又何必耿耿于怀。”

    侯景虽然是出身在怀朔镇的羯人武夫,但脑子可不愚钝。

    当初同在尔朱荣麾下,侯景向慕容绍宗请教兵法,没过多久,反而是慕容绍宗开始不耻下问。

    王伟所言深意,侯景一点就透,无非是高欢害怕高澄将场子搞砸了。

    高澄麾下囊括慕容绍宗、高敖曹、尧雄等人,这么多名将辅佐,高欢依旧不放心自己儿子,侯景对高澄越发轻视起来。

    侯景朝王伟低声笑道:

    “高王在,我不敢有异,高王若有不测,我不能屈居鲜卑小儿麾下。”

    话是这样说,侯景依旧传令部众,准备西进。

    正如他自己所言,只要高欢还在,他不敢生有异心。

    而远在关西的贺拔岳一直没有闲着,他在收服关陇各方势力之余,匆匆会见逃亡归来的宇文泰。

    “当初尔朱荣南下洛阳,就是由高欢最先劝进,他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之所以至今仍奉魏室,只是忌惮明公你的威名。

    “如今明公收服关陇各州与费也头部,声势大振,所顽抗者,只有灵州刺史曹泥、渭州刺史可朱浑元等寥寥数人,但都不足为惧,明公真正要提防的是秦州刺史侯莫陈悦。”

    当初贺拔岳受命平定关陇叛乱,担心功大遭受猜忌,请奉尔朱天光为主帅。

    尔朱荣准许的同时,授予贺拔岳左厢大都督,侯莫陈悦右厢大都督,共同辅佐尔朱天光。

    尔朱天光东出后,贺拔岳与侯莫陈悦联合绞杀关西尔朱氏势力,贺拔岳受封关西大行台,而侯莫陈悦则受命都督陇右诸军事。

    贺拔岳收服陇右各州,毫无疑问侵害了关陇第二大势力侯莫陈悦的切身利益。

    也许高欢当初的任命,就是在为这对亲密战友制造矛盾,给与贺拔岳统领关陇的名义,却又给了侯莫陈悦陇右诸州的军权。

    宇文泰为贺拔岳继续分析道:

    “侯莫陈悦只是个庸人,能得此高位,不过是会逢其时,侥幸而已。

    “明公只需以关西大行台之命招曹泥、可朱浑元相见,两人若是推脱不来,明公可下令由侯莫陈悦征讨夏、渭二州。

    “侯莫陈悦若往,自可使他们彼此消耗,若是不往,明公也有了解决肘腋之祸的机会。

    “届时明公全据关陇之地,另立中央,足可成就齐桓、晋文的功业。”

    贺拔岳闻言欣喜不已,正如宇文泰所言,他从未瞧得上侯莫陈悦,平定关陇,都是他一人之力,侯莫陈悦只不过是尔朱荣用来制衡自己的棋子。

    在贺拔岳心中,全据关陇不过是早晚而已,他急切地问向宇文泰:

    “黑獭以为何人可承大统?”

    “我回关西的途中,遇见了平阳王元修等人逃亡,与他们一同入关,其家眷尽为高欢部将所擒。谋大事者,贵在一心,元修与高欢仇深似海,当承大统。”

    贺拔岳迫不及待地命人带来元修,亲自审视。

    元修也开始了自己第二次天子面试。

    他声泪具下,控诉曾在洛阳屡受高澄欺凌,因畏惧高澄株连,这才投奔关中。

    以他曾经骗过高欢的演技,贺拔岳又如何能看穿此人心思。

    贺拔岳一番安抚后,命人妥善安置元修,一方面准备为元修再娶妻妾之余,一方面也着手实施宇文泰的计策。

    下令灵州刺史曹泥与渭州刺史可朱浑元往长安叙职。

    同时以宇文泰出使有功,升任为夏州刺史。

    就在贺拔岳野心勃勃之际,他的二哥贺拔胜也得到任命,收拾行囊,准备率领部曲往兖州担任刺史抵御南梁。

    对于高欢这一安排,贺拔胜喜不自胜。

    斛斯椿叛乱后,因曾与他有过密谋,贺拔胜一直惴惴不安。

    如今被外放为刺史,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