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血色天幕沉落,密密麻麻的黑影如落雨般争先恐后袭向大地,地面无力承担下扭曲成了诡异至极的姿态。
她直面天幕上的万千双纹满了血丝的眼睛,不得不说那真的是很恶心,比起来王府后厨的饭食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喉头间泛过阵阵酸水。
奇怪的是她的心中毫无丁点恐惧之意,只静静漂浮在天与地之间。
大地上哀鸿遍野,八百里红河环绕身侧,洛水渔娘的声声哀泣与枯槁的河岸是她的裙裳。
三千游船于血河中一跃而出,欲破空而行,却又被黑影一一拍落血海,飞散成灰。
身侧的女子容颜绝世,发若烈焰,身姿挺拔,若盛霂在此,定一眼便能瞧出这是树洞里那被吸食生机修为的存在。
“你决意如此?”
“是,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我以为你一直不信那些东西呢。”红衣女子苦笑一声。
柳兰筠面上露出困惑之色,歪了歪头。
“露出这种表情做什么,我们当然是一起去。”她上前亲昵地拉住了柳兰筠的手。
“不……”柳兰筠听到了自己开口拒绝的话语,就是有点短小,完全没起到作用。
“走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了,我们也该歇歇了。”
她和红衣女子来到了参天巨木下虔诚参拜,巨木前站着的白裙少女脸上写满了为难。
“白木幻境只是一个投影,虚假的神赐之木无法实现过于庞大的愿望。”
“大家都很感激你们,因为你们百年前许下的愿望,我们才不再是虚幻,不用困缚在幻境日复一日的轮回中。”
无法言喻的心酸和痛楚涌上心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说道。
“背神之女,请原谅我的贪婪与自私,请为我指明白木镇的所在。”
白裙少女很是纠结,她的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越来越多的白影汇聚到白木下。
久久的静默无声,灯火恍恍间所有白影似乎融成了一片,异口同声齐齐发出声音道:“让她们去。”
“此行一去将再也无法回头,无悔否?”
“无悔。”
“此行一去永生将不得自由,无惧否?”
“……”
柳兰筠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笑得很是肆意开怀。
“有什么好怕的呢?”
空灵缥缈的声音响斥在幻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砖瓦,每一片草叶,每一片河流。
“于此立下约定。”她伸手指向自己,“我。”
“你。”又指向白裙少女。
“你们。”她再一一指向背后的十数人。
最后指向干涩的白草地。
“还有她。”
“我们都会有真正的自由。”
白影闻言俱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赤日交融垂落,他们一个接一个相拥在一起,沉入苍白的河流中,齐声道。
“大善。”
“望不负此托。”
参天白木顶端开始逸散出夺目金光,粗壮的枝干轰然落地后朝河流交汇而去。
一枚完美无瑕的白色木牌出现在柳兰筠的手中,正中一抹鲜亮红痕。
白裙少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又似乎带了一点点的解脱,一声凄厉惨叫后,她跌倒在地,双眼紧闭。
第二抹鲜亮的红痕出现在木牌上。
“不够,还不够。”
“念乡人的愁绪是你叩开白木镇的钥匙,背神之子的眼睛为你在迷雾中指明方向。”
柳兰筠心有所感,未曾来得及阻止,对着跳进赤日的红衣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不——!”
皓日萤灯,飞蛾扑火。
消融的赤日化为一方小舟,流水急促,水浪翻腾不歇。
洁白胜雪的木牌上出现了第三道鲜红的痕迹,声声道道急切之音催促着她。
“该上路了。”
“上路了……”
柳兰筠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失去了白雾的庇护,幻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彻底消散在虚空中,白木腾空而行。
铺天盖地的金线横亘虚空,来势汹汹,狠狠啃咬纠缠附近的每一处裂隙,裂隙晃动得不再那么剧烈,整个空间安稳了那么一瞬瞬。
她趴在白木粗壮的枝干上向下望去,恰好撞见陌生的玄衣少年带着熟悉的身影跃进最大的一个裂隙中,无形的大恐惧刹那间布满了身躯各处。
“阿霂——等等我!”
她正欲不管不顾往裂隙中跳下,一曲红绫呼啸而来,给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会死的。”白裙少女将人拽回身侧,依旧双目紧闭。
不顾阻拦,小小的人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挪到巨木边缘,又再次被拽回去。
白裙少女朝向柳兰筠的一张脸上似乎写满了可怜和悲悯,像是无声的嘲讽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
悲悯……?
不要,不要,不可以再失去了!
梦境与现实在恍惚间重叠,发现挣扎毫无作用,她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那么看我!我不是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不知向谁质问没有答案的问题。
好运为何从来不曾眷顾过她!为什么才得到的又马上离她而去!
命运因何而不公?
有什么东西开始在稚嫩的心里生根发芽,柳兰筠停止了哭泣,端坐在树干内侧,手腕间的红绳灼目,铜铃轻晃。
她揪住白裙少女的裙角,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
“梦里的那些是真的吗?”
未等到回答,虽然对于娘亲口中的修真界了解不多,但她向来聪明通透,再结合梦境见闻,柳兰筠心里有了猜测,孜孜不倦问道。
“你能不能睁眼让我看看?”
“据说这世上的仙人可以转世重生,我是那个什么洛水吗?”
白裙少女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绷不住了,听到最后一句直接破功,忍不住开口。
“你想得真美。”
“那我是谁?”
“问你自己。”
“噢,那我们要去哪儿?”闻言,柳兰筠失落地垂下了头,世间强者千千万,多她一个怎么了。
啧,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白裙少女暗叹一声,还是心软了几分。
“我叫白寸心。”
“天心方寸,人心方寸,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方寸天。”
在进入裂隙前,盛霂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白寸心站在白木上端一言不发,与她遥遥相望,放任两人跌入虚空中的无尽裂隙里。
白木平稳地载着两人向虚空外飞去,一路平静。
“我们要去那儿做什么?”
“你想变得强大吗?”
柳兰筠握紧了拳头,她如何不想呢?
“等我变得足够强大,就可以再见到他们吗?”
“……”
白寸心想着先前见到的那个人类幼崽身上一桩又一桩的模糊黑影,那是数不清的因果纠缠,其中一桩生死劫,赫然连系在面前这孩子的身上——就在八年之后。
而她同样有着不小的私心暗中作祟。
于是她沉默了下来,背过身回避了那双澄澈干净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