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原后退几步,来不及观察小八爪的状况,跑到白袖身边:“你怎么样?”
白袖的脸上有些擦伤,渗出不少鲜血,想也知道要摆脱那些和蛇一样灵敏,却比蛇更加阴险狡诈的复合型寄生虫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好在没什么是白袖搞不定的。
不得不说,猫科动物的变种特性非常适合对方。优雅、灵活、矫健,简直就是天生的捕手。
而万幸的是,这里面的水虱也不多,否则谢松原和白袖的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漂亮猫猫环顾四周空荡荡的环境,一时竟有点茫然:“结束了?”
他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地上昏睡不醒的小怪物,眼神中再次弥漫上警惕:“它不会再攻击我们吧?”
寄生虫和水虱是连为一体的,小八爪昏睡过去之后,谢松原杀死了长条肉虫,小八爪的身躯也渐渐从水虱的背上脱落,软绵绵地滑落下来。
水虱失去了最后的依靠,求助无门,灰溜溜地想要逃跑——被白袖当即拦了下来,一巴掌把它脑壳拍碎。
水虱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应该不会。”谢松原走了过去,神情复杂地看着小八爪。
小怪物的身上裹着一层来自人类的鲜血,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它全身的毛孔与细胞都在此刻自动打开,无意识地吸收着甘霖般的液体。
青年的血很快渗透到了它的肌肤纹理中,艳丽的血液流淌在小八爪半透明的体内,顺着血管肉眼可见地蔓延到身体各处。
谢松原俯身,探了一下小八爪的鼻息和脉搏:“还活着。”
小八爪的外表肉眼可见的有了变化,缩小了些,基因中属于人的部分慢慢占了上风,褪去了那种粗犷的、极具野生动物攻击性的原始外貌。
如果说谢松原最开始还在犹豫这玩意儿是不是个诸如水猴子之类的新物种,那么现在,谢松原已百分之八十可以断定,眼前的小家伙的确就是记忆中的小八爪。
它的面庞依旧稚嫩,不知道是不是谢松原的错觉,总能在它脸上看出程青和盛丽莎的影子。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那两个女人,一个是小八爪的生母,一个是在最后的时间收容了小八爪、提供给它营养,直至它诞生的第二个母体,虽然没有基因上的关联,却理所应当地血液互通过——
最后通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接力方式,兜兜转转,竟又再次回到谢松原的身边。
说实话,尽管除掉了寄生虫,谢松原也并不确定小八爪是否还记得他。
这中间发生的变数太多,而此前的世上也有不少动物被放生后不再认识饲养员的情况……小八爪和人类接触不够,很难说它对自己的认知到底处在哪个区间,是人类,还是怪物?
谢松原蹲下身,晃了晃小八爪的身体。那副熟悉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
白袖看出了端倪,大猫脑袋好奇地凑过来:“它是谁?”
谢松原酝酿了一下措辞。
按理来讲,白袖是认识小八爪的。
在基地里,得益于小八爪日益增进的大胃王饭量,谢松原最终还是决定告知白袖小八爪的存在,争取能让对方帮忙掩盖事实。
除了白袖,谢松原再找不到其他的既有部分权力、也能经常接触到自己的人选。虽然斯芬克斯对谢松原充满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不信任,但谢松原觉得,白袖本质上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再换个角度来思考,难道白袖真没对他房间里的异样起疑心吗?
谢松原不信。
干雇佣兵这行,尤其是像白袖这样有一定地位的,侦查能力肯定过于常人。他更倾向于白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暂时按捺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也是预料到纸保不住火,谢松原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等到适当的时机,谢松原早晚会向他开口。
青年又一次敲响房门时,谢松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提前收拾房间。
床单被某个不明物体折腾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沾着深色的水渍。一只枕头栽在地面,肚子处被划开,飘出乳白的棉絮。浴室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想也知道小八爪玩完水又没拧好水龙头……
谢松原一张俊脸上露出生无可恋的迷茫与疲倦——仿佛被活泼好动的小八爪吸走了绝大部分精力,眼下甚至出现了淡淡的乌青。
他当年在图书馆里熬通宵写论文都没有这么精神萎靡。
幼崽果然是种可怕的生物,而聪明的、才诞生下来不到半个月就能拆家的动物幼崽更是噩梦。
谢松原关紧水龙头,从浴室中拎出了一身湿淋淋的小八爪,用毛巾吸走它身上的水分。
接着把它放在地上,手指点点,心想从今天起得抓紧灌输节约用水的观念了:“等下来客人了,乖一些,表现好点,知道了吗?咱们俩接下来的生活质量好不好,就看这一次了。你明白该怎么做。”
小八爪歪了歪头,黏糊糊的触手垂在地上,架势像是单亲家庭的小孩马上要见家长的另一半。
小八爪用它还没理解太多人际关系的脑袋思考几秒:“麻麻?”
“呃……”谢松原听懂了它的意思,“虽然目前确实有发展意向,不过他能不能真成为你后麻麻还是个未知数。另外,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充其量也只能算作你的临时抚养人,所以不要在客人面前这么叫,好吗?”
谢松原摆摆手,示意它站好,别再到处乱跑。
“……来了。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一下。”谢松原轻咳一声,走去开门的瞬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麻烦你又跑一趟。”
“没事。”白袖顶着张冷冰冰的美丽脸蛋回应他,形状漂亮的眼睛对着谢松原打量了几秒。
失意,颓丧,忧郁。青年略有些凌乱的浓黑头发翘在额前,似乎昨夜依旧没有睡好。
想到众人最近对谢松原议论纷纷的猜测,白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他走进来,像往常那样象征性地扫视一圈房间,出乎预料地看见一室狼藉。
“……”白袖回过头来,探询般谨慎地问,“你还好吗?”
“当然。”谢松原竟有点想笑,甚至能脑补出白袖此刻的内心活动——这家伙该不会真的精神失常了吧?
他关上门,清了清嗓子。
“是这样的。白副队,有件事我这几天考虑了很久。想来想去,感觉还是得向你挑明。”
白袖挑了挑眉,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出现一点微妙变化。
“什么事?”
谢松原向后退了两步,好似就在等他这句话:“我打算向你介绍一个人——小八爪,过来。”
白袖一头雾水,看着谢松原朝一旁伸出了手,仿佛正有什么家伙站在墙壁拐角的后面。
那里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谢松原的眉眼沉了沉,看着墙后的人:“我刚才跟你说什么来着,现在就忘了?”
哼唧声更大了。那东西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点,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终于伸出拐角,搭在谢松原摊开的掌心。
谢松原表情松缓,拉着它走了出来。
白袖也看见了它的样子。
这是个半人半……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家伙,它个头很矮,才刚过谢松原的膝盖,看上去年龄不大。
明明是人类小孩的长相,皮肤却是那种带有光泽的、极其诡异的非人颜色,吓人的惨白中透着淡淡灰蓝。
这奇特的灰暗肤色衬得小八爪身的下半身就像是一大块行走着的破旧拖把,经过的地方留下一片反光的水渍。
小八爪害羞地一把抱住谢松原的小腿,自后方慢吞吞露出自己的小半只脑袋,怯怯地看着白袖——这个它曾好几次暗中见过的漂亮男人。
想到粑粑对他的叮嘱,小八爪就像在宠物救助站里等着见新主人的小狗,摇尾巴似的甩了甩自己身后的触手。
白袖:“……???”
这是,什么,东西?
*
谢松原快速回想着,唇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话说回来,白袖变成雪豹真的很合适。睁大了眼睛,露出难得的惊讶情绪的白袖,看起来的确很像一只猫。
白袖奇怪地瞧着谢松原脸上的表情变幻,用没沾着虫泥的爪背蹭了蹭他:“嗯?”
说完,又嫌弃地将爪心上的污脏来回刮蹭。
谢松原:“你……”
他想说你真的不记得基地里的事情了吗?然而才刚张口,身下的“大地”就再次晃颤起来,极为剧烈地向一侧倾斜。
说是再次,是因为他们自从钻进了怪物的肚子,这大大小小、如同余震的动荡起伏就没停过。
小八爪被寄生虫操纵,意识麻痹,所有行动都由体内的长虫代为支配。
然而现在小八爪晕了过去,那条寄生虫也已“死于非命”,这具身体理所应当地陷入了宕机状态——
二人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地,朝着低处滑去。
与之一同掉下来的,还有许多水虱残骸,以及还在昏迷的小八爪。
雪豹厌恶地挥爪拍开一坨肉泥,迅速地左右张望,最后和谢松原猫眼对人眼:“怪物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谢松原:“……差点忘了这茬。”
他当时只是不想跟丢了小八爪,想也不想,就急匆匆跳下来,都没怎么顾及外边的同伴。
想到这里,谢松原立刻打开脑域网络,观察外边的战况,并在脑中实时共享给白袖。
“这是……”白袖愕然,“他们怎么都在上升?等等——他们打起来了。”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谢松原转头看向小八爪的方向。
小蜘蛛们秉承着为妈妈分担的原则,趁着二人分心,一群蛛十分默契地跳上小八爪的身体。
长着黑短绒毛的蛛腿不断拍打小八爪的脸颊,确认它失去了意识后,一齐来到了小八爪的胸口。
两胸/乳/头连线处,正中间点。叠成罗汉的小蜘蛛口中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十分具有韵律感地抱团跳起来——重重砸下去。
抱团跳起来——重重砸下去。
“嘿、咻,嘿、咻!”
小八爪的身体一耸一耸。
谢松原、白袖:“……”
算了,聊胜于无,万一真有用呢?
不过谢松原觉得够呛。
小八爪对他的血高度敏感,几乎到了一口倒的地步,往常只要舔两下就能睡几个小时,何况刚才为了制服寄生虫,谢松原的血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它嘴里灌……
白袖已经默认了小蜘蛛们可以读妈妈的心:“你要叫醒它?”
在白袖眼里,这个举动明显有些无厘头。就算叫醒了小怪物,又怎么能保证对方会听自己的话?
除非谢松原十分了解对方。
谢松原“嗯”了一声:“虽说尝试入侵它的精神领域也不是不行,但怪物体积太大,对我来说会很棘手……”
说话间,小蜘蛛们眼见急救没用,当即转变了群体策略,转而爬到小八爪的手臂上端,亮出獠牙。
咔嚓数声,扎进对方的血管里。
……并注入了一点点点点大王蛛毒素,当做兴奋剂用。
这样一点毒素,对于体型庞大的小八爪来说,充其量只是被毒蚊子咬了一口。
小八爪“嗷”了一声,迷茫转醒。
“……”谢松原顿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居然还真的有用。
他和白袖凑了过去,大猫拦在人类面前,严谨而小心地伸出爪垫,试探着推了推小八爪的身体。
小八爪呆滞地转了转眼睛,许久不曾自主思考的大脑开机速度略为迟钝,还没搞清状况,只从寄生虫残留下来的记忆中隐约得知,似乎有什么讨厌的家伙打扰了自己的清净。
几秒后,它一个鱼打挺蹦跳起来,像只发怒的小型犬般甩开手上的蜘蛛,冲着不认识的白色大猫嘶吼。
“小八爪。”直到一道有些严厉的熟悉声音叫住了他。
它顺着视野余光一转,看见了谢松原的脸。
小八爪傻了。
刚刚还在呲牙咧嘴的表情顿时变成一张白纸,它呆呆地张大嘴巴,圆溜溜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粑粑?”
小蜘蛛们一溜烟跑回谢松原身上,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小八爪。
什么情况。
妈妈在外面还有别的孩子?!
在巨型猫猫困惑的注视,以及小蜘蛛们震惊的目光中,谢松原讪讪地笑笑:“嗯。你现在变成大八爪了,哦?”
*
与此同时,湖中。
没人知道那怪物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原本它还正气势汹汹,体力虽然稍有磨损,但也依旧相当强悍,正准备半小时内把这帮变种人的骨灰都给扬了——
它浮在水中,经过的地方尽数卷起汹涌激流。
这里的流速骤增至每秒数米,速度不亚于陆地上的龙卷风暴,其力量足以将任何沉在湖底的积淤物体都横扫一空。以怪物的躯体为圆心,周边五百米半径范围内的水下生物全部无法免于波及。
哪怕是冲刺速度最快的变种人也无法冲出这片由怪物带来的阴影桎梏。
在这股浩然的神秘力量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洪水中的一颗沙砾——不管是原本正跑在最前面的苏元凯,还是后方掩护着的军方手下,抑或鲁纳斯。
怪物仿若一只残忍的饕餮,迎着疯狂卷席着的水流而上,仰头接受来自自然的馈赠。
它口腔中产生的负压让变种人们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张开的丑陋口器两侧翻出两对巨型抓夹似的锋利牙齿。
怪物硕大的头部两侧生长着仿佛螃蟹腿般的粗长肢足,足与足间又有蹼一样的厚重肉膜牵连,每只足的末端长着一只用来抓握的爪子,脑后拖着长长的鞭尾。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眼前的怪物竟像是个由他们所见过的东西所构成的拼合体:
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怪物其实就是变种人们内心深处最为向往的那种“成品”,融合了许多种生物的特点与天赋,已完美地展现出如奇美拉般混沌诡异的外形结构——仿佛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中的外星来客。
可此时已经没几个人有闲心关注这家伙的长相了。
超高流速的旋涡托举着众人不断往湖面上方游去,短时间内上升数百米所经历的压强变化让人呼吸不畅。
变种人们背朝怪物,拼命想要逃出漩涡怪圈,面前却像有无形的玻璃墙体挡着,怎么都是徒劳。
尴尬的是在漩涡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限缩短,对于军方的人来说,这不是个好预兆,对于百无禁忌的鲁纳斯手下来说,却正是个可以趁着敌人避无可避而发动进攻的好时机。
很快,鲁纳斯的队伍就进行起了有目的的配合。
他们一边躲避着来自怪物的捕捞攻势,一边在空闲的间隙中趁机偷袭坑害对手,比如突然窜到对方身后,试图将敌人推进怪物前行的捕食范围里。
倒霉的变种人们一旦被卷入旋涡中错综复杂的激流,甚至可能连想办法逃离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冲上来的怪物一股脑地吞进口中。
而就在这时,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怪物也不知道拧错了哪根筋,巨硕的身形毫无预兆地抽搐了一下,张开的附肢诡异地扭曲着,停下了对人类的攻击。
当小八爪在寄生虫的控制下和人类在自己的腹中打斗时,外边的变种人只以为它跳了一段奇特的“舞”,困惑又不解其意。
最后“怪物”战败,无人驾驶的躯壳任意地随水颠簸,就宛如被人突然按下暂停键的故障机器。
旋涡没有消失,所有人依旧被困在这里。
怪物突然中断的攻击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但因为有着前车之鉴,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地主动惹它。
于是特意躲开怪物,专心抢夺起污染源。
争斗变得更加□□,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后的背水一战。
天旋地转中,苏元凯也一样在飞速翻滚。他粗壮的蛇身在怪物面前是如此渺小,仿佛一截细弱的蚯蚓,晃得眼前直冒金星。
苏元凯拼命抑制着想要咳嗽的欲望,将污染源紧紧咬在嘴里。
身上忽然一沉,一个鲁纳斯的手下已然顺着水涡流向跳到他的身后,鬼鬼祟祟地朝他爬来。
苏元凯心中一惊,赶忙在湍急的水流中猛一翻身,艰难扭过脖子,试图用脑袋撞飞对方。
然而蛇倒霉了叼污染源都塞牙,苦于嘴巴里咬着东西,苏元凯根本无法开口攻击对方。
眼镜王蛇愣是没把对手赶走,反叫敌人缠住了他脆弱的头部,扒着头顶捶打。
苏元凯痛得嗷一声大叫。
身为一条蛇却无法运用毒牙,就等于没有了自己最得力的武器。
讨厌的家伙挡住了他的视线,下一秒,又一具壮硕的躯体竟从侧后方奔袭向他,径直撞上苏元凯因一直张开而变得僵硬的上下颌骨。
颌关节一震,原本严丝合缝的咬合瞬间错开,污染源也口中飞了出去。
“哈哈!到手了!”二人配合相当成功,一开始那人迅速从眼镜王蛇头顶跳下,接住到手的污染源,得意洋洋地溜走。
嘴巴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苏元凯反应过来,头都要炸了,不敢相信自己人好不容易从怪物手中弄过来的污染源就这样被他再次弄丢。
苏元凯当即就想冲去追回物品,可第二人早有准备地接了同伴的力,从侧边跳上苏元凯的脖子,抓着他一通揪打。
苏元凯愤怒地抖动躯体,正觉棘手,身上陡地又落了坨沉甸甸的重量。
眼镜王蛇心中咯噔一下,只觉眼前一黑。不料来人一路顺着苏元凯的蛇身狂奔过来,竟是直接和他头上的家伙扭打不停。
是自己人!苏元凯精神一振,瞬间又有了力量。
二人合伙甩了那可恶的男人,苏元凯定睛一瞧,才发现来帮他的人是罗丘。
他顿时顾不上遮羞,叫道:“污染源!他们把污染源抢走……”
汹急的激流把他的话变得模糊。
罗丘拍了拍他的……罗丘低头,没找到苏元凯的肩膀,于是按住了他的蛇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多说无益,着急也没有用。
鲁纳斯那边大多都是老鼠用歪门邪道造出来的多重变种,在变幻莫测的诡谲能力上是压了他们一头的,这一点没法否认。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污染源抢回来。”苏元凯刚喘口气,就听见了罗丘的声音,“得叫所有人都过来会合,聚在一起胜算才大,现在人太散了……妈的,好想吐。”
苏元凯下意识跟着想:“是啊,我现在感觉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两秒缄默。
“我靠?”苏元凯猛地回头,“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在讲话?”
罗丘明明没有张嘴。
而且现在旋涡太急,就算距离再近,他们也很难听清对方在讲什么。
身为中间人——或者说主机的谢松原就像原地消失了一样,原本只能听见谢松原说话的众人不知为何打开了公共频道,他们的意识在这里面畅通无阻,可以自由交谈。
“是那家伙。”罗丘很快意识到了,“他去哪儿了?从刚才起就没看见他。”
正当他们困惑又惊奇,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状况之际,谢松原终于姗姗来迟。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试麦。
“大家都能听到吗?喂喂?收到请回答。我已经升级了我的群体通讯技术,现在各位可以自由交流了。”
第三人试探着在频道里搭腔:“我刚才看见谢先生和那只猫都去追小怪物去了。”
“诶?我好像真的能听见大家说话。”
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开始“冒泡”。
“……”罗丘道,“你在搞什么鬼,人呢?”
“这你就先别管了,反正我和白袖现在很安全。长话短说,我有一个可以快速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必须得先和大家打好招呼。”
“什么方法?”
谢松原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等一会儿,怪物会再次醒来。不过你们不用害怕,它已经……算是被我控制了,不会伤害我们这边的人。所以也麻烦你们不要攻击它,它会全程护送大家上岸。”
频道里响起了讨论声,罗丘沉默几秒,忽而问:“白袖呢?”
尽管最初的罗丘也曾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对白袖冷嘲热讽过,不过随着逐渐加深的合作与了解,两人之间的芥蒂倒是慢慢消失了。
白袖是个相当理智聪明的人——虽然追着男朋友跳进怪物肚子里这件事相对冲动了些,不过冲动不及旁人,大局观还是有的。
“我在。”白袖全程围观,也明白男人的意思,冷静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用担心。虽然事情很难解释,不过……”
青年的声音顿了顿,因为看到了什么奇妙的场景而陷入须臾沉默:“怪物看上去的确被谢松原调/教得很好,我觉得没问题。我看你们目前状况不妙,时间越长越不利,最好还是用谢松原的方法尽快突围——提醒一下,七点方向有个敌人目测三秒后到达你身边。”
罗丘猛然回头,和迎面而来的那人重重扑咬在了一起,话音立刻中断。
白袖于是侧过头,看着谢松原正一本正经、耐心细致地向小八爪讲解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并教它认人。
——这几个是粑粑这边的,那些人是坏人。吃掉?不不不,其实也不用,你就赶走他们就好了。
听好了小八爪,你的身体里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也就是和粑粑一样,是不能吃自己的同类的。犯了这种罪的人在社会里是会被抓起来判刑的你知道吗。你会想吃粑粑吗?你会希望过上再也看不见粑粑的日子吗?
嗯,这就对了。
什么?你肚子里还有人?哦哦,等会儿记得悄悄给外面的叔叔吐出来,否则他会把你抓进去的。
白袖:“……”
雪豹猫猫的表情一时变得相当复杂。
虽然谢松原说的也没什么错,但就是让人觉得这个家伙养孩子不太靠谱,总有种诱拐生物幼崽的味道。
但要说他不会养孩子,可被谢松原教出来的小蜘蛛和小桃又还挺聪明乖巧,白袖都不知道谢松原什么时候悄悄教了它们心肺复苏急救。
小八爪许久没和人类沟通交流,乍一见到粑粑,语言能力还很混乱,谢松原解释良久,见小八爪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最后道:“我问你,左边是哪边?”
小八爪反应了两秒,抬起了一边的触手。
“嗯。”谢松原欣慰地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外边的某个方向,“如果遇到了这个人,你要怎么做?”
小八爪触手一甩,身体前倾,顿时又像凶狠的小型犬一样,呲出了牙,嗓子眼里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那这个呢。”谢松原指了指外面的橘色华南虎,“这个能吃吗?”
小八爪收回触手,摇了摇头。
“很好。”谢松原摸了摸小八爪的头,“知道你不太舒服,但还是要辛苦你一下。开始准备吧?”
小八爪毕竟“大病初愈”,刚被人从肚子里拽出一条寄生虫,精神还萎靡着,谢松原看了觉得自己像在劳役童工,有点不好意思,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怪物的肉身还在持续颠簸,他们就像站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不断地滑来滑去,小八爪都快被晃晕车了。
“粑粑。”小八爪拽了拽谢松原的衣服,示意他和其他人靠近自己。
片刻后,他们漂浮起来。
脚下的腔室缩小至七八平方米,变成类似观光电梯般的升降装置,一直来到怪物的头顶——就像他们一开始遇见的怪物一样,变成了个立在巨型生物额前的驾驶舱鼓包,外边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肉膜,相当于防窥玻璃。
白袖回过神,意识到罗丘那边的架已经打完了。
“考虑得怎么样了?”
罗丘:“你们要怎么证明,怪物到时候不会突然又清醒过来,攻击我们?”
如果谢松原真的这么有把握,当他们还在湖底和怪物触手对抗的时候,谢松原就应该已经得手。而对方并没有,就说明不管谢松原的精神领域如何增长,目前肯定是无法完全自如掌控怪物身体的。
“这很简单。”谢松原插话进来,想了想,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小八爪,来,给叔叔比个耶。”
罗丘:“……?”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再然后,突然同时一惊。
那已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怪物竟然动了。
扭曲的身体还没调整好平衡,在水中慢吞吞伸展自己痉挛的肢体。
它那螃蟹一样尖利带爪的粗长附肢铺天盖地地展开,逐一从最下面的关节开始活动僵硬的肢干。
接着,怪物抬起了左边的一排附肢。下边的几根向内弯折,缩入臂弯,最上边的两根“手指”张开,举到自己头前——
居然还真的比了个歪七扭八的手势。
那两根附肢就像筷子,倏然以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闪电之势向前一伸,夹住只正好被水流卷到身边的对手,将他牢牢攥在指关节处。
任对方如何奋力挣扎,怪物的手愣是没松开半分。
它一个弹指,那家伙根本无法抵抗,当即被毫无悬念地甩飞了近百米远。
谢松原:“看。”
“……好吧,再相信你一次。”
“我什么时候不能相信过?”
看见同伴的遭遇,鲁纳斯的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怪物竟然活过来了!
令人胆丧魂惊的庞然大物在水中一记翻滚,恢复了正常形态,仿佛一架从天而降的巨艇,直直朝着混乱的人群冲来。
人们争相逃窜,原已基本稳定的局势再次被人打乱,怪物身后长长的鞭尾疯狂摆动,偌大的水下旋涡如影随形,在湖面之下激烈游荡。
污染源一旦拿到手中,两拨势力间的攻防地位就调换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军方的人竟变得无比强势,而怪物更是处处针对他们,明明两边的人都在怪物的攻击范围之下,但每次被击中的倒霉蛋都是他们的人。
鲁纳斯的手下并不知道怪物早在私下对敌人投诚,商量好了对策,只觉自己和同伴的处境变得困难。
鲁纳斯的众人也知道,一旦谁拿到了污染源,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因而一帮人全都围拢过来,挡在嘴里叼着污染源的变种人前边,打算誓死守卫。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准备,又怎么能防范得住怪物的降维冲击。
它一挥掌就掀起激流,一转身就湖床震颤——小八爪大喝一声,压低身形,冲进了鲁纳斯布成天罗地网的变种人群当中。
颀长的附肢如同滤网,挡住开所有试图阻止怪物行动的人。小八爪直指目标,张开自己比捕兽夹还更残暴可怖的口器利齿,追在惊慌逃窜、却怎么都躲不开的那人身后,吭哧——
一口咬中了对方的腰身。
“嗯?粑粑?”感受到来自牙上的奇怪触感,小八爪连忙呼叫起了谢松原。
“升降梯”下方骤然出现一条细窄通道,小八爪离开了驾驶座,和谢松原与白袖一起跳进主体口腔。
在那里,赫然正卡着一条骑行怪状的丑鱼。
谢松原一看就明白了:“他的变种基因里融合了松球鱼。”
这种鱼亮黄色的硬质外壳据说比钻石还坚不可摧。
怪物的牙牢牢卡住了这人的身体,无论他怎么挣扎、外边的人怎么拉拽,也无法从小八爪强大的咬合力中挣脱半分。
此时再抬头看向迎面朝他走来的三人,心更是直接凉了。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谢松原微微一笑,与那彬彬有礼的柔和话语截然相反的,是他干脆利落的动作。
青年猛将手中的齿刀插进对方嘴里,撬走了污染源,转身打开白袖胸口的防水猫包,将东西装了进去。
一副毫不见外的主人做派。
变种人目眦欲裂:“你!……”
谢松原头都没回:“小八爪,把他扔出去。”
小八爪得令,立刻把男人枣核一样吐出体外,长长的尾巴“啪”地击中对方,打高尔夫似的拍飞出去。
马到功成,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更顺利。
毕竟八爪出征,寸草不生。从怪物归入了他们的阵营开始,便几乎不可能输。
“污染源已经拿到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各位,我先把你们都踢出去。”
接连上升的旋涡此时已距湖面不到两百米。
小八爪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和粑粑一伙儿的人全都推出结界。
他们穿透了高速转动的厚重水壁,发出声声仿佛子弹钻透墙体的沉闷声响。
这样的震荡还不足以让他们内脏撕裂,不过因为强烈的冲撞,少说会有几秒乃至几分钟的晕眩,但还是要比继续待在旋涡里好。
看见对手一个个被怪物扔出去,鲁纳斯的人就算再怎么迟钝,此时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然而他们还能怎么办?
要凭自己的力量冲出旋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指望怪物大发善心,显然也是痴人说梦。他们就这样,如同热锅上急得团团转的蚂蚁,身不由己地被推上高处。
沿途的血红水母和夜光藻都不见踪影,小八爪越游越快,眼看就要触碰到波浪横涌的湖面。
庞大的黑影逐渐接近湖水顶部,本已平静了三四分的湖面再次卷起狂澜。泄洪道稳定运转,哗哗奔涌的湖水在月光照射下如同一面反光的黑镜。
岸边的所有人都发现了怪物的靠近,慌乱地不断后退。
砰!——
可怕的鬼影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冲破湖面,掀起的水花如同银液迸溅。在它展臂后远超过百米的身体直径下,所有自以为是的人类都显得如此轻微渺小。
和怪物一同“飞”出来的,还有那些脸上或多或少带着惊恐的鲁纳斯部下。
他们就像一尾尾被手榴弹炸起的鱼,在众目睽睽中翻出肚皮或是背部,疯狂想要逃出怪物的旋涡禁锢。
“先别管他们,等我看看。”
谢松原三人回到了怪物头顶的头等舱中。他叫住了准备把这帮乌合之众一口吞的小八爪,平静地在黑漆漆的月下水面上来回扫视。
忽然看到了什么,青年抬手示意小八爪。
“看到那个家伙没有?帮我把他抓住。”
正奋力挥舞鱼鳍的变种人猛被一双粗长“筷子”夹起,他一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俨然已身体腾空。
贪婪的怪物露出微笑,缓缓将食物塞进嘴里。
变种人眼看就要没入怪物黑洞洞的口器内部,老鼠再也忍受不了,尖叫着从他赖以藏身的手下腹部中挣扎出来,像一只爬出宿主体外的寄生虫,倒头栽进水中。
谢松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找到了。”
许石英孱弱的病躯是如此微薄,就如同落在水面上的枯叶,身不由己地疯狂打转。
绝望、懊悔通通涌上心头,这里根本没人能来救他……
旋涡却在这时平息下来。
怪物随手扔掉手上无足轻重的变种人,转而又要来夹他。
老鼠目眦尽裂,如同看到生命最后一刻的降临。
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居然慌不择路,疯狂摆着鱼尾,毫不犹豫地钻进旁边那片正通往泄洪道的激烈水潮——
老鼠的身影迅速隐匿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深入口中,连最后的“扑通”一声都被无情覆没。
仿佛也知道,谢松原正在怪物后面冷冰冰地看着他。
“要逃?想得倒挺美。”谢松原的嘴唇动了动。
白袖没听清他的话,只用略有狐疑的眼光看着身旁的青年,突然感觉有点不妙。
事实证明,白袖的预感不会出错。
下一秒,谢松原就从怪物的头顶钻了出来,纵身一跃。
乳白色的筐蛇尾在谢松原陷入泄洪洞的瞬间严密地包裹住他,谢松原身形一颤,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留下白袖的一只爪子还震惊地停留在半空中,脑海中回荡着对方留下的话。
“有点私人恩怨要处理,猫猫,你带着污染源先和罗队长对接。小八爪归我负责,让他们千万不要打它。它还只是个,嗯,不到六个月大的宝宝。”
“这家伙……”白袖舔了舔爪垫,放回原地,想到谢松原先前特意将污染源放在自己怀里的,不由觉得无奈。
他根本早就想好了的吧?
白袖低头看了看身下的这只巨无霸宝宝。
只见它飞快游到了泄洪道边,数根螃蟹腿一样的附肢扒住了那粗大圆管的边缘,探头朝里看。
然后,突然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粑粑!——”
振飞树上栖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