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石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厌恶谢松原。
尽管从客观角度来讲,谢松原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但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人,他的存在,甚至连呼吸——对于旁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与阻碍。
当然,这当中也夹杂了很多包含许石英个人偏见的因素。比如谢松原总是压他一头,更加拥有导师的偏爱。比如盛丽莎看不上他,却明显对天生拥有好皮囊的谢松原青睐有加,话里话外总忍不住提到对方,给予许石英当头一棒。
比如那年全生物系一共就十个国家奖学金名额,他们专业刚好只分到一个。许石英和谢松原角逐这唯一一个名额,许石英杀红了眼,势要在这一里程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证明他比谢松原更加优秀。
他后来也确实得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珍贵名额。许石英得意极了,一度认为自己真的战胜了谢松原,翻过了这座大山,觉得谢松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他无意间不知道听说了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院内的几个导师开会商议,定的奖学金人选原本是谢松原。后来是谢松原自己主动选择退出,不顾导师劝告挽留,这名额才能落在他头上。
谢松原本人也就是普通家庭,没见他穿过名牌,用过贵货,直到毕业典礼这样具有仪式感的场合里,身边也从不曾有家人出现。
他申请过助学贷款,这在整个专业里都不是什么秘密。然而据说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导师问起他为什么要放弃奖学金时,居然淡淡地回了一句:“感觉对方比我更需要。”
知道了这件事后,许石英脸上得意的笑,僵住了。不仅僵住了,还气得七扭八歪,七窍生烟。
他凭什么。凭什么谢松原不想要的东西,他就要臊眉耷眼地照单全收。反过来说,凭什么自己拼尽了权利想要争取的东西,在对方的眼里,却随随便便就能舍弃?
许石英越发地讨厌起这个人,然而这种厌恶无从诉说,只能憋在心里。因为无论在什么人的嘴里,谢松原似乎都是一副完美的形象。
他长相俊美,每值招生季,谢松原的照片都会被学院当成宝贝一样张贴在宣传视频里,吸引众人围观。
他头脑聪明,在校数年,谢松原不停地被学院派去参加各种比赛。国内的,国际的,但凡需要学生出面的赛事活动,抑或只是宣传演讲,头一个出现在导师和主任脑海中的名字和第一首选绝对是他,然后才是其他BCDEFG,然后才有许石英。
他是天才之上的天才,在学术上的悟性远超旁人,像是卓然超群的孤星,闪耀在一众云彩之上。
哪怕性格冷淡、不怎么合群这一点个性放在谢松原身上,似乎都格外显得合理,并且值得谅解起来。
——他是天才,当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所有人都这样说。
许石英越是想和谢松原较劲,就越是感觉到失落。他和谢松原之间的距离,就如云泥,有着寻常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二十岁以后,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广阔的苍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等他来到了云城,却发现摆在他面前的天幕只有那么矮,那么低,他想飞却也飞不出去。
而谢松原就在他的头顶上空,那么遥遥地,冷冷地俯视着众人。谁也不关注。
毕业后,谢松原毫不意外地进入了据说最难进的云城生研所。许石英也给这个地方投过简历,可是没过。
于是他转头成功拿到了另一家知名大企业的offer,也算是在本届同学里赚足了面子。
知道谢松原成功入职自己梦想中的机构后,许石英先是惯例愤恨了一阵。但紧接着,他又感受到一阵羞于启齿的、无法言说的解脱。
因为他终于可以从这阵令人窒息的阴影下逃脱出来了。
……可是谁知道,兜兜转转,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云城基地相遇。
吃完饭后,基地中的研究人员们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他们路过大厅,穿过长长的、流线形状的蜿蜒走廊,突然间,撞上一列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要到其他方向去的同僚。
这似乎也是一批刚来的新人。穿着整齐的白大褂,静静地观察着周遭的陈列。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惯例向这些人介绍:“这就是你们未来要工作的地方。你们的专属工作区域在那边,跟我来——”
这一瞬间,像是电影里的放慢镜头。
许石英在无意瞥去视线的刹那间惊诧地瞪圆眼睛,捕捉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谢松原就在那里,他果然来了。
青年凭借着自己过于优越的外形条件,在这些人里鹤立鸡群。站在许石英身旁的盛丽莎也一下就发现了他,惊喜地冲两米远外的人打招呼:“谢松原!”
等对方回头看他,便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灿烂笑容:“嗨。”
谢松原猝然被人叫住,有些诧异地投去探询的目光。看见站在那里的盛丽莎,才反应过来,回以一个略为仓促的淡淡微笑,并做口型:“好久不见。”
谢松原挤在老鼠的躯体里,左右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这确实是对方大脑自动调节速度后才出现的画面。
老鼠一定是将这个场面记忆得无比深刻,这短短几秒间的一瞥才会在他的旧日回忆中占据如此重要的篇幅。甚至被刻意慢放,打光,加上滤镜。
周遭的一整个场景,居然都在老鼠大脑的渲染下变成了黑白两色,就连许石英曾经追求过的盛丽莎似乎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
在这一片茫茫的黑白背景中,只有谢松原是彩色的。
暂居在老鼠身体里的谢松原咂了下嘴,觉得好笑又诡异。
记忆中的自己的手上提着行李箱,似乎一下车就急匆匆赶来这里,发丝微微显得凌乱,神情却很冷静。只不过看着还有事要做,并不能留下来和老同学寒暄,于是步履飞快地离开。
留下盛丽莎笑吟吟地用手肘挤了挤许石英,道:“我就说了吧?他肯定会来。”
“啊……?哦,是吧。”此时的许石英却才刚将自己几乎黏死在谢松原右胸口的视线收回,沉浸在滔天的嫉妒里,慢半拍地魂不守舍道,“他是该来的。”
谢松原……是A级。
许石英的心情因为对方的出现在瞬间陷入谷底。
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处理接下来的工作。
许石英心不在焉地跟着一众B级项目的同伴,排列好队伍,井然有序地走入散发着明亮灯光的工作区。
“接下来你们看到的、要做的,都必须严格遵从保密协议上的条例,不许外传。”领头人的声音飘散在窄而深长的实验室走廊中,变得异常空灵,“过来吧。”
接下来眼前所见的场景,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在霎时间呼吸一滞,心脏停跳。
*
许石英从来不相信世界末日这一说法。至少在接触到云城基地里的这些“病例”前,他认为就算星球表面有一天终将再一次迎来毁灭性的灾难,那也起码应该是几百年后。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几乎是近在眼前。
许多基地中的研究人员直到来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此行的任务,原来是为了研究一种不久前刚刚才出现在人群中的变异现象。
所有被送进来的人,身上都多少出现了动植物化的第二基因显性。
他们继承了那些自然生物的特性,甚至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有的人长出了足以割破同类喉咙的锐利指甲,有的人的力道则足以砸穿一面墙壁。
说是基因返祖,但又并不准确。因为没人觉得人类的祖先有可能会是含有细胞壁的植物。
这些人被强制性地送到了基地里——毕竟具有“超能力”的个体一旦出现在公共场合,必将引起公众恐慌,与无休无止的猜测。
自打云城内部出现了第一个变种人,所有身上具有变异症状的人就都被拉来了这边。
一开始,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异后的人类都变得非常健康。
可是很快的,一种莫名的疾病就在这些变种人之间传播开来。这种“病”似乎具有传染性,几夕之间,原本体格强健的变种人们身上忽然开始出现各种不妙的症状。
他们……还在持续变异着。
研究员们很难形容这种心情。
当你早上起来,照常地洗漱吃饭,穿好工作服来到实验基地。路过看护区的时候,发现昨天看见时头发才只到腰间的植物变种人一夜之间毛发疯长,粗壮的枝杈直接穿破了坚硬的病房玻璃。
沉睡中的鸟类变种人翻了个身,你发现在一夜看护区的冷气吹拂下,他身上的羽毛直接变得比昨天膨胀了两三倍。
他的翅膀尖端重新长出了爪子一样的手,方便他不需要变回不耐寒的人类,也可以用手掌抓取食物。
这样的种种案例,还有很多。
单纯的进化预兆还不算什么,最让研究人员们感到恐惧的,还有这些变种人们随着野蛮残忍的生物天性发展,变得越发暴虐粗鲁的习性。
“来个人帮帮忙,帮我把他按住!”
看护二区的病床上,一个体态壮硕的男人正用自己的兽化形态奋力挣扎。他强壮得完全不像人类的体格已经让他掀翻了周围的两张床、一个医用护理台,零零碎碎的医疗器械散落了一地,棉签、碘伏、针筒、登记卡……
现场一片狼藉,就连其他患者都远远躲着。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送到这种地方!”这人的身体迅速扩大,变得无比粗壮魁梧。
那庞大的体型巍巍压在窄小的病床上,几乎要把那不堪重负的小窗压垮,疯狂地发出吱呀吱呀的警报声。
盛丽莎快被吓坏了。眼前的河马变种人短短几秒间身形就膨大了四五倍,对方随意地挥舞一下前肢,就能直接把他掀飞。
她大声呼救,请求帮助,同时试图安抚眼前的患者:“先生,请您先冷静一下,我对您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你抽个血……”
同样是这个时间段值班的许石英原本正迈步朝这盛丽莎走去,见状一僵,脚下的步伐顿时生出犹豫。
他远远地站在看护区的大门口,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那河马变种人太过气势汹汹,就算七八个人一起扑上去,也未必能……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好像是患者和研究员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了……”
就在这时,一道异常冷静又清亮的嗓音却突兀地在许石英身后响起。
看护区外边就是从大厅延伸到这边的公用走廊,很多人来工作时都会走这条路。
看护区外侧的隔断设施又是完全没有遮挡的透明玻璃墙面,里面的场面可以让过路的人看见得清清楚楚,方便研究人员们及时观察到异样情况。
许石英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本不负责管理这片区域的谢松原正和自己的A级同事一块从走道边经过,可能刚刚才用完餐回来,注意到里面的情况后脚步一顿,停下来询问。
听了旁人解释后,也没有离开,而是轻轻皱了皱眉说:“怎么没人拦着他?”
说完,将手上的文件资料交给身旁的人,飞快地和许石英擦肩而过,进了看护室,一路走向那个发狂的患者。
看着对方的身影,许石英不由得愣了愣。这才咬了咬牙,也跟在谢松原的身后走了进去,一副仿佛才刚刚到来的样子。
看护室内响起了一阵惊呼。
赤手空拳的谢松原看上去是那样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他双手插兜,身上的白色实验服因为走路的动作而在青年的身后微微扬起衣摆,尽管他看着比盛丽莎高大许多,但在一头发狂的河马面前,也依旧显得弱不禁风。
可他看起来却那样沉着冷静,不曾有丝毫退缩。
“王东,王先生。”他从地上捡起一张散落的登记卡,读出了上面的名字,“我是云城生物工程基地特研A组的组长,你好。请问您是有什么需要吗?还是我们的研究员有做什么让您感到不满的事?”
王东完全不理会他的话,愤怒摆动自己硕大的沉重身躯,想从那张小床上坐起来:“滚,滚,都给我滚!”
谢松原不为所动,面色沉着地绕到了病床侧边,高挑的身形挡住了后边的盛丽莎,对她轻声道:“去。”
盛丽莎担忧地看着谢松原:“那你……”
“没事,我可以应付。”谢松原低低道,“去拿麻醉剂来。”
盛丽莎会意,尽管脸上还带着犹豫,但还是咬了咬下唇,快速地离开了。
谢松原凑得离王东更近。
在众人惊愕又恐惧的目光中,王东那变得如同水桶粗壮的前肢朝他猛击过来,谢松原一记侧身,险险躲过,不但没有因此生出退缩的惬意,反而一只手更加大胆地按在对方肩上。
男人没有了衣物遮盖的皮肤呈灰棕色,干燥又粗糙,皮肤下面是颤动勃发的肌肉。
在来自野兽的巨大威胁面前,普通的人类是那样渺小,渺小到在场的人都在害怕,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的研究员会立刻葬身于那个脾气火爆的河马变种人手下。
他怎么敢的?
谢松原稍微用了些力气,向下按压,语气又始终平和,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驯兽师:“放松一些,王先生,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请不要担心,我们是正规的科研基地,不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我看看……你是今天刚来的,对吗?你现在感到紧张吗?”
许石英在他身后的角落里看着,见状只想嗤笑。
这家伙,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强出头,想死想疯了吧?难道他觉得,自己只要这样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就能说服这个暴怒的变种人?
他甚至开始阴暗地期待起来,希望这个丑陋的河马能给谢松原一些教训,最好让他在众人面前狠狠地出一回丑,让他知道什么是装逼的下场!
然而,许石英的窃笑很快僵在了他的脸上。
下一秒他看见,谢松原居然不疾不徐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看不出是什么的注射剂。
趁着王东还在愤怒谩骂、并没有注意他的动作,直接亮出针头,干脆利落地扎进河马粗糙厚重的肌肤。
王东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锐利痛感,立即一怔。旋即很快破口大骂:“你居然!……”
声音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小,眼神也变得无法聚焦。
王东感觉自己的大脑内部仿佛变成了一团浆糊,思维涣散,控制不住地想要入睡。
视线里,只看得见谢松原在冲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好好睡一觉吧,王先生,从市区开到这里要少说两个小时,你一定是因为太累了,才会这么激动。”
话没说完,床上的人……不,河马,已经合上了双眼。
甚至发出了鼾声。
盛丽莎抓着兽用强效麻醉剂,快步跑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却是措手不及地一愣。
怎么麻醉剂还没拿过来,人就已经被麻晕了?
“嘘。”谢松原冲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静悄悄地过来。从女人的手上接过麻醉剂,谢松原重新把药打了进去。
片刻后,才肉眼可见地轻轻松了口气,用正常音量问:“患者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天下午的时候……大概一点左右吧。”
“那也有七八个小时了。”谢松原思忖了两秒,低声道,“这回这个受影响很快。简单收拾一下,去看护站前台办理一下手续,让人把他转到专门的单人观察间,别再让他待在人多的地方。”
“好的。”盛丽莎说,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你刚刚不是已经……怎么还——”
女人低头看向他手心中的两支空管。
谢松原避重就轻地笑笑:“只是一些心理暗示,他情绪太激动了,很容易被外界因素影响。好好睡一觉也好,说不定醒来就冷静了。”
“那你给他注射的……?”
谢松原:“只是一些原本准备拿给对照组的安慰剂。”
涉及A组的实验隐私,谢松原没有多说,盛丽莎也明白这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保人员就在这时到达了看护区,将王东放上特制的巨型承重担架,把他抬了出去。谢松原半蹲下身,帮盛丽莎把地上掉落的物品捡了起来。
“刚刚吓到你了吗?”
“我吗?是有点,不过还好。”盛丽莎真心地夸赞道,“倒是你,这么久没见,似乎变得更厉害了。”
谢松原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继续工作吧。”他彬彬有礼地和盛丽莎道别,好像自己刚刚所做的事只不过是最为轻松的举手之劳,“不打扰你了,我们有空再聊。”
“嗯,再见。”
谢松原转身离开,出去的过程中再次和许石英擦肩而过,他却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径直走了出去。
许石英暗暗捏紧了拳头。
……
这样的事情在基地中并不少见。
如果让这时的谢松原和老鼠来看,都能瞧出来,这种奇异的现象明显是过于靠近“污染源”所导致的。
这些人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找出那个隐藏在建筑物中的污染源,移除它,想办法用能隔绝能源的金属容器隔绝起来——
然而那时的研究员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们有的人一开始猜测,这种状况是否是变异成功或者失败的标志。但那样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些原本看起来很是健康的变种人后面也会渐渐转向“失败”。
于是又有人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只会在变种人中传播的感染性疾病,比如曾经在人类间流传的天花、鼠疫等等。
他们开始寻找病原。
在老鼠的脑域中旁观着整个过程的谢松原像是个头一次观看电影、并且没被剧透的观众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同时心中又有些不确定。
按照他如今的理解,污染源一般只会在自然环境中出现。他忍不住猜想,那个污染源会不会就被埋在云城基地的地下。如果是这样,那基地后来为什么会几乎“全军覆没”,倒是很情有可原。
因为彼时的科学家们狭隘的认知并不足以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更没办法把那东西挖出来。
但也许是误打误撞,阴差阳错,当时的“谢松原”并没有联想到环境因素的影响,而是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到了那些分批进入基地的患者身上。
军方断断续续向基地里运送了几十批的变异人。谢松原通过翻找自己来之前的病例资料和日常记录发现,这样的情况第一次被记录在案时,是在某个周四。
在距离这天最近的周一和周三,都刚好各自有批新患者被送来看护区。
从那之后,“再次变异”的状况才开始在患者中间大肆传播。
谢松原当机立断:“把那几个人的资料都调出来看看。”
同组的同事很快就翻出了患者的入院档案。
基地内的看护区分为一二三区,分别对应着A组、B组、C/D组的看护病患。
基地被征用为临时的变种人观察中心之后没多久,安置在这边的变种人之间出现了“污染”现象,基地这才扩大招募范围和人员数量。
众人一来,直接根据专业和能力划分成了ABCD四个等级,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所有进入基地的变种人也根据他们的状况不同、严重与否被分给了四个大组。
情况稳定、没有明显污染现象的变种人统一分派给CD组,平时的任务就是做各项检查,观察这些人变异后的身体状况。
一些已经被污染但是不那么严重的病例隶属于B组,B组的研究人员主要负责临床治疗,除了使用市面上的已知通行药物控制患者身上的变异和感染情况外,也负责兼顾试图研发出新的针对型药品。
A组,看管的是受污染最严重、情绪最不稳定的那一批患者。这边更像重症病房,污染最严重的人会自己单独住在一间房里,平常不会和其他人接触。
A组的项目更接近于最初选择启动基地时的目的,研究这些变种人身上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变异,这样的变异对他们的基因造成了什么样的变化,又是否可以干预。
“两批患者一共十七个人,截至目前为止,总共有十三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再次变异,从C/D组转到更高级看护区。其中有六个人都在临床观察中被判定为过度变异,身上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副作用。这十七个人里,有三个人目前已经辗转被转入了A组的重症监护室……”
A组成员下结论说:“感染的概率相当高。”
“他们的身体检查报告有什么异常吗?”
“就目前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这批人里,有一个人生经历很传奇的男的。他从前就一直喜欢去各种未开发的深山老林里探险,家里人全都劝不住。大概两个月前吧,他又去了一趟隔壁城市的荒郊野岭,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和他一起行动的驴友在当地报了警,但是那片的山特别险,就连警方都搜不到人,说是估计掉下山崖摔死了,尸体基本上都捞不到。”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家里人都以为他肯定已经死了。结果就是上月底……这家伙居然没事人似的回家了。回来没多久,又变异了,被送到我们这来。”
“真的?这都能拍出一集走近科学了。”
“这事情还上了云城当地新闻,你们没看到?不过就是说得太玄乎了,我看了报道,说他身上有骨折的痕迹,人也失忆了,刚回家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后边才慢慢想起来……估计就是不知道跌倒在了山中的哪里,摔晕了,在山里不认路,出来了又找不到家,才拖了这么久。”
谢松原垂下眼,不置可否道:“我一般不看新闻。”
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旁边的人拿起档案,看了看,猝然“嗯?”了一声:“奇了怪了。我记得他刚被送来基地的时候,骨折还没完全好,身上打着石膏,这上面居然说,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治愈了?本来在看护二区,这几天身上的感染情况减轻了很多,现在也转回三区了。”
谢松原蹙了蹙眉。
他接过那份档案,摆在自己的面前,盯着端详了片刻。
眉心间的弧度越来越深。
“叫人把他带过来,我要给他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
检查报告结果出来了,的确是没有异样。
但还是有什么细节吸引了谢松原的注意力。
他向三区的人调来了那个男人的往期检查报告,来回对比。结果惊异地发现,对方骨折裂痕的痊愈速度几乎是平常人的四到五倍。
谢松原和实验室里的同事的确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中发现,变异基因的特征会给变种人带来相应的改变。比如高度近视的人一旦觉醒了鹰的变种形态,他们的视力也会进化到能够目视千里。
可是已经受到严重损伤的躯体,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
谢松原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手里的资料,去食堂吃了顿饭。
回来时路过看护区,发现往常一向冷清的走廊上,竟一下站了好多个B组的研究员。
身材娇小的女同事正掩面啜泣着,眼眶哭得红肿:“我再也不想管048了,上次给他做身体检查,他就一直不配合,今天直接把我挠伤了。”
她掀开袖子,露出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纤细小臂,上边有血渗出的痕迹。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你打疫苗了没有?小心别感染上什么病毒。”
“今天已经去打过第一针了了,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人群里的另一个人安慰道:“你被挠了一下,其实算是幸运的了。没听说吗,昨天那个C组的人,本来还好好的,就是因为路过027的看护病房的时候,027的树枝刚好捅破了靠近走廊的玻璃,掉下来的玻璃碴子就把他的身上到处都划满了口子!如果不是他当时躲得及时,估计玻璃碎片马上就要扎破他的大动脉了。啧啧,简直是无妄之灾。”
女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人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被拉去急救了。人倒是没有生命危险,但现在已经是基地里的领导无论怎么劝,都不愿意回来。”
“太恐怖了。换做是我,我也不想回来。不对,我现在就已经想走了——现在基地里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你别说了。我有个患者,是只烈性犬,特别凶。每次我进去给他做检查的时候,看见他那尖长的牙,都害怕得不行,总感觉他要把我吃了。”
研究员们怨声载道,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氛在整个基地上空逐渐弥漫开来。
基地内的变异人越来越多,已经从最开始的几十例发展到了几百例,人手告急的同时,他们这些研究人员也不得不于百忙中从实验室内抽身,看护自己负责观察监管的那几个病人。
时间越长,“污染”的副作用就更明显。疯狂扩张的变异躯体让一些变种人甚至无法变回人形,或者找不到合适的衣服。
他们生长的速度太过迅猛,以致显得整个宽敞的实验基地都变得拥挤起来。为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基地内的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病房安排——
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可怕的是,他们开始时不时地受到来自患者的威胁。这件事让研究人员与其他普通医护间都产生了莫大的恐慌。
当连自己的生命都会受到恐吓,而就连基地也不能保证他们在这里的工作安全,谁还能安心地待在实验室里做研究?
这就好像兽医在宠物医院里工作,你永远也猜不到那些看起来还算温顺的猫猫狗狗什么时候会突然跳起来给你一爪子。你不能要求猫和狗像人一样听话,会乖乖让你检查、抽血记录。
而这些变异后的家伙,伤害能力甚至远要比宠物医院里的猫猫狗狗强大多了。
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保持配合。因为在这场争斗中,动物那残忍的本能早已占据上风。
而此时此刻,基地中的研究员们依旧在茫然地摸着石头过河,试图追溯这个现象的源头。
谢松原抱着资料,从走道另一边的尽头缓步走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青年的目光沉默着在众人萎靡的神态上扫过,过了半晌,才道:“……我会和领导建议,让他们加强基地里的安保防护。在此之前,一切行动还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为准则。如果有患者特别不配合的话,可以暂停检查,没必要冒着危险去工作。”
“——都忙自己的去吧。”
众人顿时如鸟兽散。
“是。”“谢谢组长……”
谢松原继续朝前走,随意地回了下头,隔着玻璃望向看护三区里成排摆放的病床。
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休息,双眼闭合,像是一具无机质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