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拍卖会现场一直是暗潮汹涌,那么这名精神进化者的出现无疑将这里的气氛推到了浪潮的尖端。
没有人不想要得到他，哪怕他们的资本与实力并不足够与赵松和乔晟这样的人竞争。
一时间，火上浇油的,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也都纷纷举牌加码。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把价格送到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只能仰望的崭新高度。
起拍底价三十万，一下就被众人哄抬到了七十万。谢松原本来还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跟着竞一下价，等来了拍卖会现场才知道,他完全是想多了。
连他起拍价只有两万的蘑菇最终都能卖到十几万的成交价，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人人垂涎的精神变异人——一上来设置的底价就足以让谢松原和白袖望洋兴叹。
还是安心坐着看戏吧。
不过……
谢松原揉了揉自己的额侧。
太阳穴有些胀。
不知道为什么,谢松原觉得自己竟然能隐隐感觉到,台上那个男人的心声。
他在朝着外界求救。
谢松原想，大概这就是他会感到有些压抑和不舒服的原因。或许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谢松原比寻常人更能灵敏和轻松地感觉到来自另一名精神进化者头脑中传递出来的消息,或者说,感受到他脑海中的磁场变化。
每一次来自对方脑海中的生物电流波动，都会在谢松原的大脑中产生反应。
他忍不住地想要回应对方，产生共鸣。在这种奇妙的同类相吸下,他甚至能感觉到台上的男人比自己强还是弱,脑域进化的程度是高还是低。
身为更强的一方，他会不自觉地对这人生出些怜悯——为对方所经受的苦难。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了？”看谢松原一直调整着坐姿,一副头疼的模样，白袖不禁问道。
“没什么。”谢松原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能不能让罗丘他们的行动更轻松点。”
*
从七十万往后开始,拍卖的速度逐渐放缓下来,全是真心想要购买这个精神进化人的顾客在竞价。
这个活生生的“货物”表面看着明显已经被人抽走了许多的血,这明显是乔晟不太满意的。从谢松原这个角度向前望去,甚至能隐约看见男人侧面那紧紧拧成麻绳的眉头。
精神进化人虽然宝贵，但也分好次。一是血脉纯度，二是身体状况。
他们以往拍卖过的精神变异人基本也都是已经濒死，才被人送到黑市里拍卖来的，这样的人大多都是“一次性用品”，血液浓度不高，抽干了血就用完扔掉。
拍卖会在开场前就刻意偷偷放出消息造势，告诉众人，这回的精神进化者比以往都好，这才让乔晟下定决心想要出手，没想到还是……
算了，也还差强人意吧。看着也确实比前几回的精神都要好些，现在乔其急着要用，也管不了那么多。
乔晟纠结了两秒，还是咬咬牙跟上。
到了后边，基本上只剩三四个人还在一直胶着着不肯停手。时间越长，这些人出手叫价的动作也就越小心谨慎。
几十万星币，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黑市里的货币用的是游戏币和支票来代替，为了维持黑市内部的资金运转，“管家”会定期铸造出新的星币，投入市场。
但即使如此，在场的这些人就算有着足够的资产，未必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来。这也就说明，一旦拍下了这个变异人，买家不但要给拍卖会机构送钱，甚至会欠黑市的钱。
当然，这些人的全部身家和财产都在黑市当中，“管家”不用担心诸如乔晟这样的人会失信反悔。他们只需要再和卖家签订一份协议合同，让对方答应在说好的时间内付完余款，并结清这段时间内欠下的利息，这样，拍卖会甚至还能多赚一笔。
乔晟太阳穴边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八十万。”
“八十二万。”
“八十五万。”
赵松就在这时开口：“一百万。”
他捂在氧气面罩下的面孔轻微颤动，深呼吸了两下，病态显露，声音却仍旧雄浑，像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决定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如他所料，身后的座席上顿时寂静了一瞬。
赵松回过头来，再次冲着乔晟笑笑：“不好意思了，乔老弟。不是哥哥今天非要跟你争，但你要的东西，刚好也是我势在必得的。怎么，你还要跟吗？我手上的星币，可比你宽裕多了。我倒是不介意和你继续抬价，不过嘛……”
赵松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乔晟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他咬着牙，张了张嘴，却开不了口继续叫价。最后，还是颓然又沉默地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手下把牌子放下。
乔晟放弃竞价了。
“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
“成交。恭喜这位来自三层的赵松，赵先生！”
最终，毫不意外地，还是赵松买下了台上的男人。
拍卖会的规矩一向是叫人只叫号码牌，但他俨然已是拍卖会场的熟客，就连一向不正眼看人的主持人都要笑脸迎合。黑市二三层谁不知道赵松这家伙爱出风头，喜欢的就是在大庭广下受到瞩目的这一刻。
哪怕他如今还正受污染的折磨。
“赵松运气可真好。嘿，看来他是死不成了。”
“那可说不定。除了‘管家’传说中的老大以外，有谁是经过污染后还能好好活下来的？也就是吊着那条命，一时半会还能耀武扬威而已……”
乔晟不发一言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人正按着他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松则已经大笑着站起身来，走出贵宾席，准备到后台领取自己得来的宝物。
哪怕接下来还有最后小几件物品待拍，众人的心思也仿佛都不在这上边了，都在讨论刚才的事。
台上的精神变异人就仿佛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对外界的噪音充耳不闻，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之后的结局。任由两旁的工作人员扶着玻璃容器，再次把他抬了下去。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容器中沉寂已久的男人忽然一反常态的动了动。
像是忽然从虚空中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男人猛地睁大了自己干涩的双眼。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布着血丝的眼睛努力眨了又眨，望向台下前方的茫茫人群之中。
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人。
男人的身子前倾，甚至急切地趴在了面前的玻璃面上。
只因在他正混沌昏睡着的时候，一道陌生年轻的悦耳嗓音骤然出现在他脑海。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喂喂？”
对方语调轻松，像是一个男人在试麦。
而且还是头一次做，很不熟练的那种。
男人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旁边的主持人还在侃侃而谈，询问着竞价。台下第一排的贵宾们也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没有人听见那个奇怪的声音。
男人这才愿意相信，的确是有一个人在暗地里和他悄悄联络——对方脑意识直接跃过了拍卖会的上空，悄悄向他发来通话邀请。
他有些茫然，却还是不假思索地接了：“我，我听得到。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既然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就说明这人应该离他不远，甚至就在拍卖会场地里，而且，还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按理来说，即便同样都是脑域进化者，也不是随便是谁都能直接和另一个人轻松对话。一来，大概是因为男人此时的身体十分虚弱，抵抗力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强了。二来……
则很有可能是对方的精神力太过强大，神秘莫测。以至于男人几乎在接触到对方的瞬间就崩溃瓦解掉了自己的全身戒备，他也根本顾不上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立场。对于来人身份的不解已经远远盖过了所有——
男人异常震惊与诧异，不明白在这所有人都要榨取精神进化者最后一丝价值的拍卖会上，怎么还会有自己的同类存在。
而且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对面停顿了几秒。
“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你想吗？”
男人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下意识便在心中道：“我愿意！”
如果不是怕别人看出异样，他差点要像破浪鼓似的点起头来。
“那等一下，你就按我说的做。”
*
拍卖会上全是闹哄哄的一团。原本有些困意的人群也被刚才的争抢大戏闹得完全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和身旁认识的人聊天。
被关在玻璃容器里的男人身影消失在展台后方的阴影里，护送展品回后台的工作人员身后忽然一凉，像是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莫名其妙地回头，没看见别人，而那股奇怪的触感似乎也很快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错觉吧。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继续推着推车往前走。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自己看不到的背上，竟赫然趴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底白斑小蜘蛛。而在他和同事们的头顶上方，也同样悄无声息地跟着一群小蜘蛛的同伴们。
“嘘。”走在最前头的小蜘蛛冲身后的同伴打了个手势，蛛腿在空中一挥，蛛蛛祟祟地说：“妈妈说，跟紧他们。我们，悄悄的。”
……
“好了吗？”白袖在旁边问。
谢松原收回蔓延出去的意识，侧头冲白袖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场上，已经有对接下来的拍卖产品不感兴趣的人陆陆续续离场。剩下的展品大概还能再拖延不到十分钟，罗丘他们该上场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谢松原已经在场外感知到了罗丘身上的小蜘蛛信号。
他和自己那几个手下身上都各自背着一只小蜘蛛，就仿佛身上装着一个全自动定位装置，甚至不需要额外做些什么，小蜘蛛就能帮他们把自己目前的定位传输到它们中的“主脑”上。
也就是谢松原的大脑。
建筑物顶端，一行穿着低调的人正站在楼顶天台上端。领头的小蜘蛛跳到罗丘的脸上，抓住他的耳朵扒拉了两下。
蜜獾在旁边探了探头：“谢松原说什么？”
罗丘回忆了一下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他的意思应该是，先缓缓，等他通知。”
与此同时，谢松原和白袖已经来到了后台。
他们作为客人，同时是买家和卖家，走的是和拍卖会员工不同的通道上的二层。
二层除了用来存放部分展品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的大厅，方便宾客们过来办理付款、提款，自提货物等等业务。
谢松原和白袖亮出了身份，表示自己要先过来拿他拍下的货物。
“您稍等，让我查询一下。”前台的工作人员翻找着同伴刚给自己递交上来的成交记录，再三确认了谢松原他们的门票和号码牌，道，“好的，我现在就让其他员工带您二位去领取展品。”
一名穿着西装制服的男人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位，请跟我来。”
谢松原和白袖对视一眼，嘴角浮上一点不明显的笑容。
他们跟在那人的身后离开了大厅。
一切就和谢松原之前通过小蜘蛛们的视角看到的那样，走廊的房间两边站满了看守藏品的人，几乎没有空隙。
想要在这么多双眼睛下将目标人物从房间里带走，是很有难度的。
谢松原回头，冲白袖互相使了个眼色。
走着走着，谢松原脚下的步伐一顿：“不好意思，我有点想上厕所。请问你们这里有卫生间吗？”
“有啊，就在这边，前面左转，您请。”
那人客客气气地站在走廊上，朝前边的走廊拐角伸了伸手。
谢松原依言走了过去，身形隐没在男人的视野里，只能听得见声音：“是这里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白袖站在走廊拐角的墙边抱着双臂，也是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
工作人员暗自叹息了一声，心说这么麻烦，快步走进了拐角处的小道里：“就在这……”
最后一个“里”字还没出来，轻轻踮着自己厚重软乎的豹爪，跟在他身后迈步进来的白袖已经眼疾手快地伸出前掌，捂住了男人的嘴巴。
“唔唔！”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只见谢松原那张俊美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对方的面容冷静，像是早有预谋，只是碍于走廊上的人实在太多，才不好动手。
青年面无表情地冲他打了一记响指。
男人立刻双眼一翻，毫无准备地进入了一场无法抵抗的深度睡眠。
“走。”后边的白袖一把接住了男人倒塌下来的身型，抬了抬下巴示意。
二人一前一后，抬着那工作人员进了卫生间，剥掉了他外面的衣服。
五分钟后，穿着工作人员服饰的谢松原和白袖先后通过卫生间里的窗户爬上了二层，完成了一次层与层之间的偷渡。
“没人，很好。”谢松原收回搭在窗边的强力蛛丝，视线环顾整个静悄悄的男厕所，跳了下来。
顺手拽了拽自己身上那因为尺寸不合而显得有些紧绷的衬衫，他扭头向白袖道：“罗丘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我感觉到小蜘蛛了。”
白袖警惕地翻遍了卫生间里的所有隔间，返回身来，挑了挑眉：“那，现在走吗？”
谢松原笑了：“走吧。我们得赶在赵松上来之前办完事才行。”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男厕所。谢松原在脑海中调出来由小蜘蛛们在整个楼层内部东奔西走后拼凑出来的平面地图，很快就通过小蜘蛛的反馈得知了那名精神进化者的房间号。
“是216。”
“这位先生，请，您买的藏品就在这间房里。”谢松原的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英俊笑容，一路带着白袖来到了216号房门口。
由于他们表现得太过自然，全程都没引起走廊上其他人的注目。
拍卖会里的工作人员太多，很多人甚至认不清和自己共事的人长什么样子。此时看见谢松原和白袖出现，心中也没有生疑。
毕竟交给他们的任务只是负责防范那些看起来可疑的外来人员，以及保护好房内的藏品。遇到同伴来提货，直接给他们就好了。
审核客人的身份不是他们的工作。
而一直在走廊上站岗的他们更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拍下了藏品。
“看下你的工作牌。”确认工作证无误之后，对方很快就放行了，“进来吧。喏——”
守卫往房间内踏入几步，回过身来：“这就是你们要的……”
白袖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两个守卫：“？”
他们刚心生不妙，甚至没来得及出手防备。
下一秒，白袖就直接冲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守卫发动了攻击。和身经百战、经受过丰富实战技巧训练的白袖相比起来，这些人实在太弱了。
甚至都不需要三个来回，那男人就被白袖快准狠地抓住弱点，三两下放倒在地，没了动静。
另一个人意识到不对，不敢向白袖动手，转头冲着谢松原冲来。
结果，谢松原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至少他身上的小蜘蛛不是。
几抹黑黢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谢松原的肩上，冲前方不自量力的男人发动了飞扑攻击，腾空降落在对方的面颊和脖颈上。
“啊——哒！啊哒啊哒！”
“不许欺负妈妈！”
守卫在门后发出了毫无防备的惊叫，哀号着倒在地上。紧接着，也被谢松原用孢子给迷晕了。
玻璃容器中的精神进化者先是露出了一瞬吃惊的表情，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一下凑近了二人那边的方向：“你们是来救我的？”
他的视线轮流在谢松原和白袖二人的身上扫过，像是在猜测谁才是那个刚才在他脑海中和他对话的人。
“是你们在拍卖场上和我说话的吗？”
谢松原没有开口，白袖代替他应答了：“我们不是。我们只是受那个人所托，过来清扫障碍。当然，要救你的也不是我们，而是负责接应的另外一群人。”
话刚说完，窗户外边就骤然响起了敲击声。
咚咚咚。
虚弱的精神进化人吓了一跳，回头去看。
谢松原歪了歪脑袋，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进来吧。”
罗丘和梁易拉开窗户，纷纷跳了进来。
“动作很迅速。”罗丘轻轻吹了声口哨，低头打量着地面上晕倒的男人，挑了挑眉，“你们什么都做完了，我做什么？”
“你负责把人带出去。”谢松原勾唇笑笑，似有点打趣的意思在里面，“能者多劳，一不小心就把步骤全打通了，连衣服都给你们准备到位——”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两个守卫：“不用谢。”
罗丘哼笑两声：“那我就不客气了。和三层的报销费用一块算在我账上，老梁！”
“哎！”蜜獾刚跑到窗边，通过那根他们顺着爬下来的攀援绳给上边的人发去信号，跑到房中央，和罗丘一起扒起那两人身上的衣服。
白袖在旁边扭过了头。
短短一次行动任务，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因此衣不蔽体。
很快，他们就换上了守卫的统一服饰。
“好了，你就跟着他们走吧。”谢松原冲箱中的男人道，“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军方的罗长官，还有他的手下。他们会保证你的接下来的安全。”
听说了这两个男人的来头，精神进化者很是惊异：“真、真的吗？军方的人？”
罗丘系着扣子一边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或不相信，不过相信我，不是我地图炮，黑市里有百分之90的有钱人都是变态，跟着我们走，起码会比落在赵松那种人手里好。”
男人咬了咬牙：“我，我相信。我跟你们走。”